空灵闲雅钱仲文

钱起，字仲文，早年不顺，数次赴试落第。于而立之年，也就是公元751年方进士及第，被授为秘书省校书郎、蓝田县尉，后任司勋员外郎、考功郎中、翰林学士等。

钱起很小就与诗结缘，还在乡里时，已倍受乡人赞赏。有一次随人到京口入住在旅店，空寂的时光，他欲出门就着皎洁的月光外出玩耍。忽然间，户外有悠远的吟诗声传入他的耳际，一向喜欢吟诗的小钱起自然而然仔细聆听起来。不知怎的，那人却一再地吟诵着相同的两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于是，钱起开门，顺着声音走了过去，想看看究竟是谁在吟诗。他走了很远，奇怪的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吟诗之人。但这两句诗从此镌刻在他童年的记忆中。而正是这两句诗，让他在751年得已科考高中，进士及第。

那一年，他参加科考，考题是《湘灵鼓瑟》，要求写作一首五言排律诗。一看题目，他就知道这题目出自屈原《楚辞·远游》里的句子“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由于对《楚辞》格外熟悉，他的心境变得轻松起来。构思写作时，他下笔很顺畅。然而，最后收笔让他有了一些犹疑，他忽然想起那天晚间户外的吟诗声，便灵机一动，将那联诗用在自己这诗的结尾，提前交卷了。

主考官李麟拿起他的试卷仔细端详并吟诵起来：“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流水传湘浦，悲风过洞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他完全被诗中优美的意境征服了。直至进试房休憩，还叹赏不止，拍案称妙：“像这样高妙空灵的结句，只有神物相助才能写得出来啊！”就这样，钱起在这次考试中高第入榜。并且没过多久就被授予校书郎一职。

此后，钱起的诗也受到了王维的大力褒扬，说钱诗颇有“高格”。后来苏东坡、秦少游等诗人在用“湘灵鼓瑟”这一意象时，几乎没有不以钱起的诗为蓝本的，“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空灵意蕴，让他们不能释怀。不仅如此，钱起曾在江淮诗人满座的情况下，以一首《裴迪南门秋夜对月》：“夜来诗酒兴，月满谢公楼。影闭重门静，寒生独树秋。鹊惊随叶散，萤远入烟流。今夕遥天末，清光几处愁。”力压全场，一举摘得诗会的桂冠。这首诗营造了一幅宁静而幽远氛围，与友人饮酒吟诗的热烈场面形成鲜明对比。可谓想象林立，运思入妙，诗意盎然，意味深长。

钱起的诗，词彩清丽，音律和谐。与韩翃、李端、卢纶等号称“大历十才子”；与郎士元齐名，合称“钱郎”。因为诗名颇重，时下便有“前有沈、宋，后有钱、郎”一说。但钱起对这一说法并不认可，他傲然地对人说：“郎士元安得与余并称也？”当时，朝廷公卿出牧奉使，若无“钱、郎”赋诗送别，则脸面无光，甚至为时论所鄙。一如《中兴间气集》所载：“自丞相已下，更出作牧，二公无诗祖饯，时论鄙之。”也就是说，钱起的送别诗是时人最为喜闻乐见的。如《送僧归日本》：“上国随缘住，来途若梦行。浮天沧海远，去世法舟轻。水月通禅寂，鱼龙听梵声。惟怜一灯影，万里眼中明。”古代中日之间的文化交流，两国僧人起了很大的作用。这首诗，是钱起在长安时，赠给一位即将渡海回国的日本僧人的。诗为送别，而诗的前四句却写来时情景，即寓有惜别情意，也充满了对日本友人的赞美。后四句写海上景物，处处切合僧人身份，而送别之意自出，并且颂扬了他的佛法精深，祝愿他此去“万里眼中明”。全诗海趣禅机，深情厚谊，融为一体，堪为送别佳作。

钱起是怀素之舅，怀素能成为书法狂草大家，其书法个性就是受到诗性空灵的钱起的熏染。钱起对怀素非常看重，有《送外甥怀素上人归乡侍奉》一诗为证：“释子吾家宝，神清慧有馀。能翻梵王字，妙尽伯英书。远鹤无前侣，孤云寄太虚。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如。飞锡离乡久，宁亲喜腊初。故池残雪满，寒柳霁烟疏。寿酒还尝药，晨餐不荐鱼。遥知禅诵外，健笔赋闲居。”诗中，钱起称赞怀素是宗族的骄傲，说他聪慧过人，能翻译印度佛家经典，书法深得张旭的精髓。又说他像远远飞去的仙鹤没有伴侣可追逐，如孤单的白云漂浮于浩渺的太空之中，但狂草起来，眼里全然没有了时空宇宙，若醉后舞墨，更能展现世界万象的真谛。

钱起诗作的题材在投赠应酬外，多偏重于流连光景，与社会现实有一定距离。用现在的话说，是典型的诗和远方。但他的诗作具有较高的艺术水平，风格清空闲雅，流丽纤秀，音律谐婉，时有佳句。写景状物，尤为拿手，《归雁》就是一例：“潇湘何事等闲回，水碧沙明两岸苔。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这首诗是诗人客居在北方，看见大雁北返，触动情怀写下的。全诗想象丰富，意境清远。表面上写大雁，实际上是写诗人在春夜的感受，留给读者无限想象的空间。再如《衔鱼翠鸟》：“有意莲叶间，瞥然下高树。擘破得全鱼，一点翠光去。”此诗描摹之精微，状物之传神，足以悦人情性。翠鸟、莲叶、树木，以及被莲叶遮覆的水面，诗意的画面被绿色充满，蕴涵着蓬勃的生机，无疑是一点翠光的充分烘托。可以说，钱起的诗，工于写景白描，审美精准，趣味清幽，善于从细微之处下笔，颇得笔追造化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