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里,我一直记得很小的时候跟祖父去上坟的情景。那时应该是清明时节,记不清为什么家里别人没有去,那次只有我和祖父两个人。也许别人也去了,但在我的记忆中只有祖父那张苍老而哀伤的脸。无论时间如何模糊了记忆,那一幕却清晰深刻。
祖父把祭品摆在坟前,然后默默地点燃纸钱。灰色的纸钱如黑蝴蝶一般翻飞起来,祖父依旧专注于他手中的纸钱。大把大把的纸钱扔进了燃烧的火堆里,火烧得更旺了。祖父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念念有词。他在跟他的父母讲话,说说过去的事,也谈谈现在的生活。我那时觉得,清明节是个沟通阴阳两界的日子。无论你说什么话,去世的人都可以听得到,大概是清明的风吹开了一扇门,让隔着生死的亲人可以对话。一年之中,仅有清明这一天。
祖父的表情一直印刻在我的记忆中。他的面容有几分哀戚和伤感,苍老的脸木木的,眼神也有些呆滞。不过他始终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大概因为上了年纪的人在沧桑人间苦苦挣扎,早就把眼泪流干了。烧完纸钱,祖父坐在坟前的田埂上抽着旱烟,久久不发一言。
很多年以后,祖父去世了。清明节,我跟父亲去上坟。父亲那时候已经老了,相貌跟祖父几乎一模一样,连哀伤之时嘴角皱起的纹路都一模一样。父亲在祖父的坟前烧纸钱的时候,跟祖父当年一样。他一边烧纸钱,一边跟祖父说话,那声音和语速跟祖父也一模一样。缭绕的青烟之中,我有些恍惚,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仿佛重演一般。祖父和父亲的面貌叠加在我眼前,我有些分辨不清。烧完纸钱,父亲也像祖父一样坐在坟前的田埂上,久久不发一言。
我站在离父亲几米远的地方,仿佛一场岁月轮回的旁观者,内心涌起一种复杂的况味。清明祭祖,当年是祖父,现在是父亲,多年后会轮到我,再过多年后是我儿子。同样的地点,同样的表情,同样久坐不发一言。一个家族,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延续着,一代又一代。
我忽然想,人类的繁衍生息跟旁边的庄稼有什么区别?一茬又一茬,无声无息。无论怎样的更替,在这个世界上都不会惊起一朵浪花。都说人如草木,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草木来年重生,人类代代绵延。人与庄稼极其相似,但唯有一点不同。草木消亡之后就会彻底消亡,被新生的取代。而人死去之后,会有后代来祭奠。正因为有这样的祭奠仪式,死去的人得以长久地活在我们心中。也就是说,庄稼的寿命是一生,而人的寿命可以是几世。只要还在被祭奠、被怀念,这个人就没有真正消失。我们祭奠祖先,为的是怀念他们的故事,继承他们的精神和品格。这样说来,人与庄稼的区别在于:人具备一种精神层面的东西,这种东西可以永世流传。
我想起故乡的村子里有一位去世的老人,他虽然无儿无女,但因为生前是个大好人,很多村民都会在清明节祭奠他。他虽然死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一直活着。我还想起曾经工作过的山区,有一座烈士陵园。每年清明节的时候,都有很多学生去烈士陵园扫墓。孩子们为烈士敬献鲜花,在他们的墓前深情演讲。有几次,孩子们稚嫩的声音传到耳边,我的眼泪就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清明祭,寄深情。人类永远不会消亡的,是一种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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