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祥的文学乡土

中篇小说集《遇见》，是傣族作家张新祥入选2023年度“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的一部精品力作，收录了作家近年来在《中国作家》《青年作家》《民族文学》《四川文学》和《边疆文学》上发表的7件作品。其中有的斩获云南文学奖小说奖，有的被《中篇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作品与争鸣》和中国作家网转载，洋洋30万字，是张新祥小说创作的精华。令人感佩的是，作为一个80后的少数民族作家，张新祥用巧妙的构思和独特的小说艺术视角，开拓了一片崭新的文学乡土，读来让人不禁拍手叫绝。

张新祥的小说是一个唯美的傣乡世界。张新祥出生于云南临沧，后来读书学习也在临沧，毕业后依旧生活和工作在临沧。这是祖国西南边陲，一片由汉、傣、彝、佤、布朗、德昂等多民族和谐生息的神秘乡土，散发着浓郁的边地气息，有着丰富灿烂的民族文化和多姿多彩的民俗风情。张新祥生活在这样一个独特的民族世界，便让他的小说创作洋溢着鲜明的乡土气息。他虚构了一个叫“勐傣”的县城和坝子，还有广袤的农村和起伏的山地，如同莫言的高密或贾平凹的商州一样，成为他始终不变的文学地理。对于这块土地上的地名、植被、特产、美食、方言、熟谚，还有傣家人的信仰、禁忌、习俗，他如数家珍；流传在这块土地的神话、传说、故事、民歌、典籍、史志，还有那错踪复杂的历史渊薮，他常常信手拈来、化为己用。他擅长于环境描写和景物描写，用细致入微和代入感很强的笔触，对这块土地上的山川、河流、平地、村落、古树进行细致地刻画，包括流云、走雾、月华、阳光、夜色，也都被他清晰地写到了小说之中，居然给人一种桃花源般的唯美。而这一切，在《二十四坨银子》中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作家有意淡化了故事情节，优美的文字意境，让人想起了沈从文的《边城》和汪曾祺的《受戒》。感觉这不是小说，而是一首唯美的抒情诗，一篇滋味绵长的乡土长调。

张新祥的小说呈现了乡土文学的多元性。一本《遇见》，展现出张新祥强烈的民族性和地域性，同时也展现了他在故乡这个乡土世界里的坚守。但生于兹长于兹的张新祥，小说创作一点都不狭隘，他笔下的世界并非我们传统意义的乡土，也并非陶渊明、王维、范成大笔下的山水田园。他有着开阔的眼界和视角，7篇小说，居然有7种完全不同的呈现方式。他有着扎实的文学素养和广泛的阅读基础，他的文字能让人读到马尔克斯和福克纳的影子，还能读得到安德鲁·米勒、保罗·奥斯特和安妮·普鲁，或许还有托卡尔丘克和王小波等等。他匠心独具，艺术手法娴熟，人物形象真实丰满。同时语言功底扎实，又特别擅长于短句，巧妙的场景转换加快了故事的节奏感，生动的细节描写给人强烈的在场感。亦神亦幻的笔下世界，颇具魔幻特色和浪漫主义特色。当然这也是张新祥真实的生活场景，一个充满鲜明地域特色的民族群落。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木鼓响起来》，一篇两万多字的小说，居然一下子呈现了一个傣族山村的百年嬗变，几代人的生活，有一种史诗般的韵味。作家从神话传说写到现实场景，从信仰习俗写到刚刚结束的脱贫攻坚，生动在现了一个人神共居、亦神亦幻的乡土世界，恰如《百年孤独》一般真实厚重。而《月光下的勐傣》熟稔地将各种边地故事穿插于现实场景之中，又如同类型小说中的“时光穿越”。总之多种艺术手法的娴熟运用，可以洞见张新祥充满探寻和尝试的小说观，从而让他的书写变得更加丰满。

张新祥的小说有着强烈的乡土忧思。所谓文以载道，强烈的生态忧思贯穿于全书始终，让张新祥的乡土创作有着鲜明的时代性和深刻性。比如《荒出没》中写道由于利益的驱使，昔日的田园被垦作蔬菜基地，让远行游子失去了昔日的乡愁；《豹子》中写道山村里赌博成风；《通灵鸟》中村人大肆砍伐珍贵的金丝楠木，撑起厚实的腰包，却带来严重的生态危机；《遇见》中的山村小学，留不住师资；《木鼓响起来》中，古老的傣寨有扶不起志的懒汉等等。而这些忧思不只是批判和揭露，还有强烈的自审和反思。这其中，《通灵鸟》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一个富家子弟突发疾病摔到一个山洞里，赶紧用手机里仅存的一点电打给妻子、情妇和所谓的“生死兄弟”，但足足20多个小时过去，却没一个人前来救他。生命危在旦夕，然而绝望之际，主人公更多的不是憎恨，而是反思。他反思父母和村人毁林伐木导致的洪水，反思大肆种植“大肥”“大水”蔬菜撑起的钱包，反思金钱和物质的富足让自己从此不知敬畏，出轨、斗殴、纵欲，可谓无恶不作，从而导致自己一步一步走上现在的困局；他同时反思时代之变带来的种种怪相，反思自己人生的各种不是。小说暗用傣族信仰世界里的因果轮回和赏善罚恶之道，读来意味深长。张新祥的小说习惯以第一人称讲述视角，并擅长于心理描写，于是极度的心理矛盾，又让人感觉这是另外一种版本的《忏悔录》和《罪与罚》。而这正就是张新祥笔下的最绚烂文学乡土，孜孜以求的探寻，演绎了当代乡土小说的多种可能性。我一直坚信，他带给我们的惊喜还将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