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洱海那面的点苍山相比,漾濞方向的西坡就显得平缓和开阔许多。这里的气候温润、草木葳蕤、环境恬静,富有一种牧歌式的田园风味。 我在河西一带下乡时,特别喜欢到附近山坡或林地走上一遭: 那随处可见白墙黑瓦的老院落,经过时光打磨和洗礼,自有一种别样的闲情和美感;衬着悠远的高山流水,那时光就仿佛停滞或开始倒流了……这样的意境,在画师沈周的水墨画中是常见的:有崇山峻岭,有深涧古松,那黑色的瓦是实的,白色的墙是虚的,而夕阳则是朦朦胧胧的。在虚实之间,浓淡之间,便有诗意盎然,天籁情趣跃然于纸上,且充满了清新和畅的生命力。
阴雨的河西,隔着一条清溪,我看见对岸的柿树、老屋和炊烟,还有一层层错落有致的鱼鳞瓦,觉得这才是梦中的家园。细雨点点滴滴下落,敲打着树叶和发亮的屋脊,又淅淅沥沥落地发出好听的声音。于是,整个山野的乡愁,便都弥漫在霭和的烟雨中了。
在凉爽的日子,我会爬上高高的坡头,看一看那块完整而宽大的屋场。周围是包谷地、大片浓郁的核桃林和板栗林,有两群棕黄色的母鸡在草丛中悠闲散步,一条老黑狗躺在太阳下睡觉, 一切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壁上有土砖,有孩子在砖上画的粉笔画,幼稚而吃力。在屋顶上,铺搭着很多的鱼鳞瓦,一片片瓦是重叠的,从屋脊一直排到屋檐,近看整整齐齐,远看错落有致。那单片的灰瓦,本来是极简单的图案,因数量众多突然有了波澜壮阔的美感,如千军万马呼啸而来。这样的屋顶,才配得上远处青黛的山,墨绿的树影,才能留得住鸟的歌声、风的鸣唱。
院场的地皮是泥巴的,甚至可以隐约见到牛粪糊过的痕迹。有人把刚收获的油桐籽和苦楝果晒在地坪上,还将焯过的白扁豆用竹匾串了,搁在瓦脊上晾晒。灿烂的光打过来,带着松脂气息的风从屋场跑过,断续地讲述着山里农家的悲欢离合。
承蒙祖先庇佑,成片的老屋场是属于时光那一边,外面的世界已很难见到了。有的房屋早已荒废,蛛网密布;有的还住着人,是些简朴而虔诚的山里老人。作为留守者,他们的儿孙大多到城里打工或经商去了,老人衣食无虞,还可外出安享晚年。但他们离不开山野,离不开种植物,离不开供自己居住了一辈子的牛羊和老屋场。他们还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不需别人指手划脚,渐老的生命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这难到不也是一种极致的人生幸福吗?
不管你是否领会,那一块块斑驳的土砖,就是一本本厚实的年鉴,忠实记录着农家祖辈遗弃的历史,有喜有悲,有苦有甜;而洞开着的门窗,是无数双睁大的眼睛,正收集快消失殆尽的许多往事。比方,某年夏天,场坪的百年老樟树被雷劈了一半,下面竟长出比脸盆大的灵芝菌;另一年,岩缝里的蜜蜂兰是冬日开花的;三十年前山洪暴发,还有一条碗口粗细的绿花蟒爬上了某家屋脊,在雨中盘踞着不肯下来。恐怖而有趣的经历,是山里人所忌讳交谈的。那些门窗还知道,周围的人都很善良,同情和爱护弱小的动物,因为小动物是他们友好的邻居。在老鹰和狐狸的手中,人们不止一次救下野兔和山鸡……
斗转星移,一些木房空了,一些深林静了,但并不寂寞,那些逝去的旧时光还依然存在。
当我再次看到它们的时候,断续的场景便组合成一部影片,播放一出人与自然依存着和谐发展的感人故事,淳朴而又迷离。—— 美国作家亨利·戴维·梭罗在《瓦尔登湖》一书中写道:他本人通过垦荒,亲自种植和收获豆子。劳动过程中,他深刻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喜悦与自尊,并认为这是人世间最值得珍惜的情感。人类的感情是相通的,我真正读懂了这位了不起的作家。希望有朝一日,我也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园,鱼鳞瓦,土砖墙,再动手开拓出结满瓜果的院场。能像西坡人家和梭罗那样的生活,该有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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