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晒场

高风起后，天空变得瓦蓝瓦蓝的。那些砖石的、混泥土的晒场已经清理出来，一块块地敞开着，在等待那热烘烘的艳阳，它们马上就要派上大用场了。

在弥苴河边，每一户白族农家的的院落里如没个像样的场子，似乎就少了点家的味道。又逢丰收之年，那沉甸甸的收获一直在屋楼里堆放着，如碰到个好的天气，谁会放弃这晾晒机会呢？就像人不能老闷在屋里，干不透的粮食也一样，闷久了都会生出病的。这一来，这院场就像农家的门窗一样极其重要了。

“十五清场，二十晒谷”，中秋之后，节令就跟着紧了起来。我家的大门朝东，当太阳刚出来时，晒场是阴的；过一阵子，阳光倾泻在瓦屋朝东这一头，把屋檐的影子画在地上；阳光再进，屋檐的黑影退去，一直退到晒场的边缘，那粮食就要上场了。

很多时候，是稻谷和玉米在晒太阳，一出来就占据了晒场最主要的位置。大片黄橙橙的很喜气，简直就是阳光的颜色。也许，它们身体里就藏着光亮，只是在屋里闷久了，光辉渐渐黯淡，现在平摊在苍穹下自由地呼吸，借太阳把自己体内的光亮再次点燃。晒久了，那籽粒又黄又烫，看上去真有光芒闪烁，如把这闪光的东西吃下去，释放出来的东西便灌注到人的四肢百骸，想一想都觉得太带劲、太安逸……

村里的老人和孩童是这里的常客，他们喜欢晒场的风景，就像城里人喜欢交易会和大超市一样。稻谷虽然是主角，却不逞强，场子的边边角角，它都自觉地空了出来，留给其它需要阳光的粮果作物。这些配角，一小块一小块地聚在一起，边界清楚，绝不混淆，认认真真地晒着太阳。有打算腌制的大青菜、红彤彤的辣椒、带叶的白芸豆、去瓤的南瓜子、山沟里送来的鲜核桃和板栗……汇集成了不同图案，正仔仔细细地烘烤着自己。于是，阳光更加明艳了，满场黄的黄、红的红、绿的绿、白的白，不要说人，连阳光都跟着花了眼，有点迷迷瞪瞪起来。

晒粮食时，除讨厌地上的鸡外，还讨厌天上飞的麻雀，这些家伙总瞅机会把场里的粮食偷走。鸡还服人管，农人可以把它们哄走；麻雀脸皮厚，又不怎么怕人，总猫在屋顶上贼贼地看人，稍不留神就冲下来匆忙地啄食细粮。看场的人拍打竹板叫嚷，它不理会，非要亲自冲过去才“刷”地一下腾起，喳喳叫着藏到瓦檐后面去了。

秋高气定，光线充足，粮食们聚在一起更欢喜了，闲暇之时，它们摆起了龙门阵。只不过它们个子小，声音也小，听起来细细碎碎、若有若无，有时很明显地“啪”了一声，那是太激动，某颗粮食不大喊一声，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情感。 至于它们说了什么，看场的小孩不懂，但太阳公公肯定能听得懂，不然，它不会笑得那么开心。当然啦，种田的大人也懂得，他们不时走进场里，用耥耙、用手与它们交谈。谈着谈着，就从沟缝间剔出一粒石子或一缕败茎，左手一扬，扔到晒场外远远的地方。

直到晌午时分，太阳困了，窝在屋墙上老半天不太动了；粮食们困了，说话声消失了；鸡困了，到院后土堆里扑棱着翅膀打盹；麻雀困了，飞回竹林里午休；场里的人也困了，在大片似乎凝固的阴影下面，有人睁都睁不开眼睛来了。

天空还是瓦瓦蓝蓝的，门外不远处，古老的弥苴河仍不疲地流淌着，流向洱海和更远的地方。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也是最容易犯困的季节，特别是在晒场那喜滋滋的氛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