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多年,我养成了一个老习惯,平时有空喜欢到老街深巷里走上一遭。在我看来,大理古城就像一株苍苍的大树,分开的路径就是虬枝横条,上头挂着一串串果实般的老院落呢。也许经历了太多的风霜,它们垣墙上的石灰早已驳落,且满布苍黑的苔迹;但透过石墙缝隙,里面却一地阳光,瓦屋整洁,两畦豌豆苗和韭菜青翠欲滴,篱笆边一溜菊花灿烂若金,蜂蝶飞舞处,园主正忙得不亦乐乎,哪还顾得上节气更替与炎凉变幻?充满诗意的田园化栖居,浸润着豁达、独到的人生体验,往往令来者羡慕与心仪不已……
谧静中,小巷深处花气袭人,让你不由自主循香而去。巷道时东时西,一些闲置的老庭院,挂了把锈迹斑斑的“铁将军”,锁定两扇久未开启的木扉。不知它们的主人哪里去了,日子过得好与不好?是飞黄腾达,还是失魂落魄呢?也不知来年秋季,满院梨果飘香时,曾经的孩子是否会归来采摘?
当然,大多数的老院落有人居住,居住的人同样养花和过好日子。记得在玉洱路下段,巷深处有一道低矮墙,那墙头摆放了数十盆鲜花:金刚杖、仙人球、四季海棠、朱顶红、倒挂金钟、虎头兰、十样锦、玉簪、天竺葵,还有叫不上名的,色彩缤纷,娇艳无比。将心比心,我判断花主是位老妪,她为老墙佩戴花冠,别有一番“老来俏”的情趣呢。
闲逛的时间渐长,我逐步认识了附近的居民,特别是一些颐养天年的长辈。王世雄老伯已八十多岁,我从南城门经过时,他提了铁皮水壶正在院落里来回走动。晨曦中,老人头发花白,面容红润,闲散的目光透出爱怜之色,柔柔地投向身边的草木。那神态似在呵护自己的孩子,又似在与朋友作亲密交流。 寒暄过后,我进去和他一起浇花水。后院真是别有洞天啊!单是本地名兰就有数十盆,或素或艳,有白色的、黄色的、红色的、绿色的……他说,前些年哄抬兰价,兰花成了富贵物,我不养,也养不起;现在兰花跌价了,有的人视之如败蒿,我偏要养,还要好好地养。别人说我是个怪人,你说我怪不怪? 言毕,他哈哈大笑。笑得我有几分惭愧,大约两年前,王老伯曾送我几株小雪素,我疏于管理,听任它慢慢枯萎,由此可见我的俗气。 幽兰有君子之德,老伯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君子,在古城深处,像他的老人又何止千百计?
众多古色古香的院落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杨家花园。它已经很老了,据说始建于清朝同治年间,占地达十余亩。岁月的风霜雪雨,并没有使它潦落颓废。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它那苏州园林般的秀丽尚存,只是右手边的楼房变成了一幢酒楼,朱红的窗棂、朱红的地板,取名亦古雅,曰“杏花村”,专卖好酒、好菜,一道黄灿灿的“春卷”美食,令大理、下关食客趋之若鹜……我和父亲常去,除小酌外,大部分时间流连于里面的院园。
虽不是公园,但杨家花园一直是免费开放的,甚至还提供游客照相服务点。以前因来人较多,在粉墙石桌、水榭亭台边上摆放着木架躺椅,只消花5分钱买杯茶,1角钱卖盅瓜子,就可享受一把舒适的躺椅。阳光下,父亲爱戴顶鸭舌帽和一副墨镜,悠闲地翘着二郎腿磕瓜子。我说,老爸,你是电影里的大坏蛋。NO,是绅士!他纠正道。我故意怪叫起来:“NO”也绅士,那天底下就没有一个乞丐了…… 父子俩一起哈哈大笑。
一段时间后,我开始懂得了许多花木:那株浓绿的“九心十八瓣”,重瓣硕朵,夹带玛瑙之色,灿烂夺目,是众多茶树里的花王,它的照片还上过《民族画报》呢;那边一株老槐树近百岁了,每年都会清香四溢,飘雪满地;那一株李子树,夏时硕果累累,招蜂惹蝶外,还让孩子们围着团团转;而南墙的篱笆呢,攀爬着金银藤、素馨花,还有球根又笨又丑的“山乌龟”,尽靠石山表面的一点点水分,它就能长出碧绿的团叶,玉色的藤茎会一直爬到很高的地方去……
我在老院落里度过的童年,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生中最惬意的日子。几十年转眼过去了,世事如烟,一切都在变,不变的只有留下来的老院落。它们像一枚枚珍贵的古玩,被古城这个收藏家小心翼翼地收藏着,我相信这是历史的发展与进步。
有空的时候,也和父亲一起逛逛街。 他垂垂老矣,健忘且少言,只有提起一些早年轶事,他才会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起来…… 恍惚间,我觉得父亲也是一座老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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