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酒歌

青稞、大麦、玉米等粮之魂，被唤醒，奔跑出来。古老的时光，发出新芽。一条江，长出硬骨，站立，高过天空。陷入尘埃的星星，返回干净的传说。喉咙深处，黑夜在退缩，太阳的队伍战无不胜，铜色肩膀裸露着，扛着十万座大山。血液在燃烧，不断翻版的歌谣在燃烧。舌头上，可以悬挂巨石，也可以放养蝴蝶。众神将脚印种在温暖的人心。

别急着饮，这美味要先敬天、敬地，先敬五谷之神，先敬祖先、敬亲人，先敬长辈、敬挚友、敬对手。杯底有春色，胸口有火塘。山风吹过，牛羊抵达云端。雕塑找回呼吸，雄鹰填补晴空的漏洞。这回该敬自己，还是一样满满的。浑浊的日子，清澈起来，闪着光。弯曲的路，扳直，绕开魔鬼领地。饮下吧，万亩桃花在体内激情绽放。

猛虎在杯中臣服，倒提着山河行走。悬崖边上，拽住步履匆匆的流云。对调寒冬与炎夏的位置，瘦弱的草木，露出锋芒和刚强的一面，吞下荒芜，吞下虫子的忧伤。打开心扉，义无反顾，放出关押太久的话语、波涛、野鹿。刀具、农具、碗筷、瓢盆等，都成乐器，天籁拭去生命的恐慌和焦虑。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王。再饮一杯，峡谷就辽阔起来，可策马奔腾，朝梦境。

此杯为证，月光的嫁衣，只为一个姑娘织。此杯为证，砍掉头颅，也不背叛结义兄弟。此杯为证，不在任何墓碑前说三道四，不在庙里口是心非，不在佛像背后偷梁换柱，不把恶狼和忠犬的面目混淆，不给蚂蚁上刑。闪电削去赘肉，惊雷掏出耳朵里的杂音。雪山在指尖跳动，就像顽皮的孩童。此杯为证，万物的身份之别，彻底失效，共同饮下高原的红、蓝、绿，还有黑和白。

一生，或宽或窄，或长或短，或甜或咸，都收放自如，都挤出最纯真的笑容。仰起脖子，畅饮命运所有的恩赐，包括露水、鸟鸣、彩霞、绿荫、稻香，包括沙尘、暴雨、贫瘠、悲苦、劫难。女人把自己交给男人，男人也一样，不离不弃。满天繁星，满坡的牛羊和山歌，还有调味剂般的小怨言、小争吵、小冷战，都是到死也不会生锈和变质的信物。干杯，天快要黑了；再干杯，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