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大河沟看茶王

滇西高原，千峰叠翠，大河如奔。亿万年前的地质变幻，让数不尽的大山大水，在这里交融汇集，一座座大山之间，便是一道道深谷纵横切割。鬼斧神工，天造地设，有的深陷地心，有的如同利刃劈断，从而锻造出了滇西大地的奇峭险峻、起伏跌宕。在山与山间穿行，实则就是从一条条河沟到另一条条深峡的穿越。两边都是山，从地底缠绵到山间的公路像是拉长的橡皮筋，刚才还在地心谷底，登时就到山头，瞬间又跌落到山腰，充满了时空的立体感和嬗变感。

到达群山隐逸中的大河沟，也就是这样一个穿越感很强的过程。正值盛夏，永平大地一派漫绿，在核桃树和各种果木的密阴中穿行，沿途的青山绿水、梯田村舍，总是云遮雾隐，充满了诗情画意。路还在大山腹地中弯转回环，突然汽车嘎地一声停住，我们就来到了一个美丽的林中山村。

在一面向阳的山坡上，古老的村舍层次分明，而今又透出了几分新意，在绿木的包围下，如同翡翠盘里闪烁的宝石。这就是永平县水泄彝族乡狮子窝村的大河沟自然村，在阵阵蝉鸣声中，鸡犬相闻，恍若桃源隐世。其实我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个村庄，那是因为大约20年前，我就知道这里有一个土生土长的青年作家段成仁。当然那时候的我们仅只能依赖纸笔传书，但我知道成仁是一个对新散文充满探索的作家，我很早就从他极具先锋特色的文本里，读到他故乡的黑水河，以及这个地处大理和保山两州相夹之地，被誉作是“离天空最近的村庄”。后来喝到成仁给我带来的手工老树茶，我开始羡慕成仁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充满故事传说的、如诗如画的林中村落，同时还有一位心灵手巧的母亲。

踏上这块神往已久的土地，被成仁讲述过不止一万遍的古茶树，就开始逐一映入我的眼帘。我在这时甚至还有几分激动。在一条富有诗意的竹篱小径上，一棵棵古茶树不遮不掩，落落大方，结着核桃一般的麻色茶果，苍劲的枝干上则苔痕密布，使之更显一种久历沧桑的奇伟。让人感叹的是这里茶树如此密集，总是一棵挨着一棵，一棵接着一棵。有的高大，有的丛生，有的弯曲，有的直立，有的粗壮，有的孱瘦。但孱瘦却并非年岁较轻，我亲眼见到进村的第一棵树，一根树干的内心早已枯朽，显然是在什么时候遭受了某种灾难，却还是依靠半张外皮顽强地活了下来，婆娑的树影洒落一片浓荫。而更多的古茶树，就如同山里的人一样不拘一格，充满闲散、率真和随性，有的长在田头地脚、房前屋后，有的长在土埂上、村道旁、水沟边、斜坡上、石缝中，大大小小，不计其数。为了保护这些珍贵的古茶树，村民们编织了竹篱，使之在村道、房沿和庄稼地间隔开了距离，如今又成为村落里的一道独特风景。

树身上都带有标识牌，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是100年、150年、200年、300年、500年和1000年的字样，甚至1500年和1800年的也不乏鲜见，心中不禁一阵阵惊叹和愕然。在我有限的知识内存里，也知道茶树按其树型大小，可分为乔木型、小乔木型和灌木型，而大河沟的茶树，毫无疑问就是树型高大的乔木型品种。成仁告诉我，在村庄上面的茂林深处，还找得到年代更为久远的古茶树，为在林莽之中获得充足的阳光和养分，只能拼命地往上长，居然能长出20多米的笔直树茎。

村里的干部告诉我，狮子窝村有百年以上的古茶树1500多棵，其中仅只大河沟就有500多棵。而这其中，既有野生的大理古茶树，又有栽培型的普洱茶，还有大理茶与普洱茶自然杂交后的过渡类型。永平向来被称作滇西的交通咽喉，历史上，被誉为南方丝绸之路的“蜀身毒道”、抗战时期的滇缅公路、新中国成立后修通的320国道、杭瑞高速和新近通车的大瑞铁路都从这块土地上穿越而过。古往今来，可谓商贾云集、行人如织，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从而让狮子窝村留下规模如此宏大的古茶树群，也成就了永平人民与茶相依的种茶史和手工制茶史。

令人欣喜的是，依托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狮子窝村修通了公路，村民充分利用村里丰富的古茶树资源，引进资金技术，做出了品质俱佳的有机红茶，让一棵棵古树真正成为了脱贫致富的摇钱树。但直到今天，村民们却还因循着“取之有度，用之有节”的自然法则，每年就只在谷雨时节采一次茶，其他时节，就让古树在这里自由地生长。

在一道河沟里，我们又发现了一棵挂有2000年标识牌的大茶树，粗壮的树围，枝繁叶茂之态，实在令人称奇。成仁说这就是村子里的古茶王，我想这一个称谓，就是大河沟历史的见证，也是狮子窝人与自然和谐的最佳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