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与火的狂欢

俗话说“水火不相容”，我却在水与火的节日狂欢中，看到了其中蕴含和折射出的共同、相通的美——

多年以前的一个春天，在瑞丽江畔、姐勒金塔边那水花四溅、清流淋漓的傣历新年泼水狂欢中，我的思绪却仿佛长上了金孔雀的翅膀，飞回苍山之麓、洱海之滨的大理家乡，飞回白族乡亲一年一度火把节之夜那“松明火把不夜天”的火的狂欢之中……

置身大榕树下、凤尾竹旁傣家人一串串水花的亲切问候、一股股清流的殷切祝福之中，我仿佛又置身于大青树脚、大照壁前白族乡亲那一支支松明火把热烘烘的问好、一束束火花火辣辣的祝愿之中——小卜冒、小卜少们拎着水桶追逐着相互泼水、互致友好祝福，卜冒们只泼小卜少、卜少们专泼小卜冒，相互交叉吸引，溢满欢乐的海洋里，不时激起一阵阵海潮浪花般的男呼女喊、娇嗔尖叫，把节日的热闹气氛推到高潮；而那些高举着松明火把的白族小伙子，便也追逐着身穿节日盛装的“金花”们，用一把把松香撒出一串串热情的欢笑、一束束娇嗔的惊呼……不约而同、约定俗成似的：那些容貌秀美、衣着艳丽的卜少、金花们，一定成为水花与火花热烈追逐的重点目标。经过一番水与火的热忱洗礼过后，卜少们一身傣装便难有几丝纤维干着，定是浑身水灵宛如一朵朵出水芙蓉；金花们定是一身火热容光焕发，仿佛一只只火中凤凰。

在水与火的狂欢之中,最傲气的卜少、最自尊的金花，对于一束束水淋淋的问候、一串串火辣辣的祝贺，都不会生气、发火：怨气和怒火，早已被水与火流溢弥漫的喜庆欢乐挤跑了，只能回报声声银铃般的惊呼、嗔叫和欢笑……在泼水狂欢的芒市街头，我们也曾见到一位不大懂规矩的男士，为了表现一下骑士风度，不识时务地对着向他身旁的爱人（或者情侣）泼水祝福的小卜冒发出指责，殊不知不但未能阻止住飞溅的水花泼来，反而还适得其反地引来其他泼水者的一致哄笑和群起而攻之，被泼如落汤鸡一般，无可奈何地悻悻而逃。与此相反，另一对情人（或者爱侣）漫步街头，几个小卜冒上前去向女士泼水时，那位先生颇为大度地静候一旁，笑望着他们向自己的爱人祝福。于是小卜冒们也很通情达理就象征性地轻泼了几下，便很礼貌地予以放行通过了。

水与火的狂欢中，似乎越要躲闪回避的，越是要受到更多水与火的热心关照；越是惊呼嗔叫、大惊小怪的，越是会得到格外多的水与火的殷切礼遇和祝福。据说泼水节的有关规定中有一条：不准向摄影拍照者泼水。有此尚方宝剑，我们便堂而皇之地挎上照相机步入闹市街头，却不知规定归规定、执行归执行，一看我们风尘仆仆、行色匆匆的装束，以及挎着照相机的模样，就知道是前来观光的远方游客。天王老子不管，迎面就是一阵阵猛泼，一个个被泼得东躲西藏、夺路而逃，身带的照相机唯恐藏之保护不及，哪里还敢亮出来、打开镜头抢拍几幅珍贵的狂欢场面，而只能用被水花淋湿的眼睛和心灵的快门，频频摄下那一组组激动人心的湿漉漉的美好镜头……

据说泼水分“文泼”和“武泼”两种，大约是按泼的程度和规模来划分。我们漫步在芒市街头，遇到一位端庄的傣家咪涛，极其庄重典雅地用一束花枝，从小桶里蘸起一点清水轻轻洒在我们背上，真正是在进行一种庄严神圣的祝福仪式。我想这或许就是比较传统和正宗的文雅规范一些的泼法了吧，是较为适于上了年纪、正统一些的人们祝福之用的。

而身临其境、亲身体验的另一幕情景，却使我们大开眼界——“大泼三天”已过，我们便放心大胆地进一家傣族寨子参观考察。经过一连串的走访后，我们松了一口气，便要驱车出寨子回城了。殊不知在出寨子的路边、水井旁，却已“埋伏”着一群咪涛，手中桶里、盆里全部盛满了清亮清亮的井水，井边还有人在源源不断地打着水……还不等我们醒悟过来将要发生什么时，他们便蜂拥而上把我们的车子团团围住，七手八脚成盆成桶地朝车窗里猛泼向我们，有些车窗没来得及关上，便被那一盆盆一桶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的条条水龙泼得浑身湿透、淋个不亦乐乎……真想不到在“小泼七天”里竟然还出乎预料地领教了这般“武泼”的滋味。

泼水节狂欢之夜，望着频频升起耀红夜空的一盏盏“孔明灯”、一束束千姿百态的礼花焰火，象脚鼓和芒锣声伴奏下傣家儿女的翩翩漫舞，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家乡苍山洱海之间，火把节之夜那如林火把映红苍洱山海夜空、烘热满坝乡土田园的一幅幅画面……

在置身并参与一个民族敞开心怀、热情奔放地轻歌曼舞、尽情泼水互致祝福的狂欢中，我便联想起我的含蓄内秀的白族乡亲，在“火树银花不夜天”“一天星斗下人间”的火把节之夜，万人空巷、万众欢腾敞开情怀让心灵和激情袒露着燃烧，把一个民族的喜庆欢乐举在空中炫耀。那弥漫城乡、满村满坝的熊熊火苗，能使大地的温度陡然升高，能把苍山溪泉灼红冒泡，能把洱海水烧沸涨潮，能让空气都会着火燃烧的豪放情致……

两个民族，两个节日，两个遥远古老的故事——水与火的传说，水与火的赞歌，却都有着同样美好的祝愿：消灾灭难，祈祝丰年；期冀和美平安、幸福盛强……如此水与火的美好交融、水与火的共同相通！

哦，这水与火的狂欢——东方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