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星村四通八达,我估摸在这个被无数高楼包围的城中村,应该有上百条街巷可以通往村外的城市。没有三年以上的生活经历,不论你有多大的能耐,也没法弄清这密密匝匝街巷的表里。
福星村原名七五村,是大理市下关街道的一个普通社区,过去,这里一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城郊村落。世代栖居于此的白族人民,习惯了每天日出而作、日暮而归,栽谷种菜、牧羊养牛。但随着城市化的不断加快,如今的福星村已经成为城市的一部分。
进入福星村的主道不仅是路,同时还是一条街。从横贯城市南北的人民路上拐了进来,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不论你再怎么着急,也都只能放慢脚步。两边是大大小小的店铺,超市、药店、面馆、花店、饵丝店、米线店、小吃店、烤鸭店、干洗店、玩具店、理发店、五金厨具店……店子前面又是层层叠叠的大小摊点,卖水果的、卖蔬菜的、卖糕点的、卖卤菜的、卖烧烤的、卖茶叶的、卖糖果的、卖包子馒头的、卖冷饮果汁的、卖咸菜腌生的、卖咸蛋腊肉的、卖油粉豆浆的……常常一个篮子一个筐、一辆板车一张桌,也就成了临时的摊点。那水果都是附近农家小院刚从树上摘下的桃子梨子李子杏子花红石榴,水水灵灵,如同面容姣好的黄花闺女,还带着清晰的绒毛或果霜;那米糕面点,被做成了菠菜绿、荞子黑、甘薯红或是南瓜黄,五颜六色,散发出淡淡的果蔬甜香。一群群蜜蜂不知从哪里飞来,在嘈杂的人声沸腾中,围着一两个糖果摊点嗡嗡嘤嘤地叫个不停,糖香果香与旁边烤肉和烤面包的焦香混杂一起,加快了胃囊的蠕动和唾液的分泌,似乎刚吃过饭,又感觉肚子饿了。
主街两边的巷道密如血管,又向四处伸延,家庭式旅馆、商务酒店在里面密集分布,住在其中的房客来自天南海北,白天都到城市里打拼,早晚时分就把这里挤成一个熙熙攘攘的人流世界。于是主街上的小吃店也层出不穷,今天这里新开一家川味,明天那里又换成一家鲁味,过几天兴许又会冒出一家湘味、傣味或是汉堡炸鸡的店子。混杂在人流中那么多南腔北调的口音,你更是以为这里就和万千中国城市随处可见的城中村并无两样。但真正生活在这里的人,却总能从大大小小的街巷里体会到那种完全不一样的故土情思。
当然我知道,那并不仅仅是每天出入街道的人流里,有那么几位蹒跚老迈的身影,穿着传统的白族装束,扎着土布包头,还穿着浅色或浓色的绣花鞋,彼此遇见了要用亲切的白族话打招呼说家常;也不仅仅是那些小摊小贩中,有许多穿当地彝族和白族服装的女人,带来山里新收的菌子、野菜和土鸡,或是刚从洱海里捕获的鱼虾海菜;更重要的是街巷里还常会遇到一两幢乡土气很强的老房子,青瓦土墙、格子门雕花,还有檐下一幅幅沧桑毕显的古壁画,在四周密集的高楼面前,独显出一种久历风雨的时光旧气和民族气。还有一两棵大青树,在密集的楼房之间孤独而又挺秀,这差不多被称作是白族村庄的标志。早晚时分,会有许多当地村人在树下乘凉聊天,互话家长里短,那种充满泥土情调的乡言俚语,带着浓厚的白族水乡情调,就是散落在街巷深处最生动的时光烙印。
新盖的房子,几乎全是钢混结构,但抬头往高处看,大大小小的房子还是像模像样地在边角和房顶露出了个瓦顶,接着又在狭小的照壁或门壁上留下一些充满乡土气息的诗书文字。白族人自古崇文尚教,而且是个包容性和接纳性都很强的民族,住在城市的单元房里,你看不出彼此之间的不同信仰与生活习惯,但在福星村纵通八方的街巷深处,我却能从房子的建筑风格上看得出白族人的包容气度。在施工时多用一份智慧和匠心,便让这些生硬的钢筋水泥建筑摇身一变,一下子变成富有白族民居特色的青瓦白墙,在同质化很强的城市深处,保留着自我的乡土原色。
我就是在这样一幢普通的民居里,找到了年届八旬的白族作家张焰铎。这位曾经斩获全国少数民族骏马文学奖的老人,果真就是大隐隐于世。他位于六楼的书斋窗外,四面青山如屏,烟雨晨岚若画,但他却顾不上看风景,至今依旧每天痴迷忘我,勤耕不辍,常在小说、散文、儿童文学和评论等各种文体间纵横游弋。他的书斋里一直保存着数千本书,既有古典诗词,又有欧美、西亚、非洲和拉美文学名著。而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白族作家,他开口就能说谈鲁老郭茅沈巴曹,说起莫泊桑、契诃夫、肖洛霍夫、博尔赫斯和马尔克斯,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那时我刚从乡下来到城市,就住在离福星村几百米远的一个老旧小区,隔三岔五就得到福星村采买一些果蔬肉食和其他生活用品。日暮时分,那些刚从客桌上撤下来的白族“八大碗”,还原封不动地包着保鲜塑膜,热气腾腾,至今让我馋涎欲滴。我也常常会在无事的时候信步过来闲走一番,把孩子牵在手里,走街串巷。转眼四年时光就过去了,那些远去的人影车轮以及他们留下的吆喝声、脚步声、拉杆箱声或是谈笑声,不仅给了我丰富的创作灵感,同时还成了孩子脑海中难以忘怀的街巷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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