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饮时光

路旁的小酒馆。夜深了，车水马龙的白天，翻过一页。只有满天的星斗，望着空旷的马路上两排稀疏的路灯。商店都关了门，让这家小酒馆在马路上独家出演。深夜的舞台上，演出的是默剧：坐在收银台的小老板打着盹，坐在小餐桌前的酒客独自饮酒。戏正过半，半瓶二锅头告诉你，饮者进入了角色。这是一幅孤独的画面，然而谁知举杯对月的饮者，内心那没有告诉旁观者的戏文。入梦的小老板也不知道，不知道饮者此刻的内心温度。

独自的饮者，大概有两种剧情：一是越喝越热，二是越喝越冷。越喝越热的他，此刻正回到舞台中央，朋友们一个又一个地向他走来，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一个又一个地与往事相逢。人生不过百年，能干几件让自己心热的事情？能有几个让自己独自想念的朋友？风刮过、雨下过，事情经过，真情却藏在心底，像炭，浇上酒，就燃起来。燃起来的岁月，与谁说？又何必说？独饮时让往事回到身边，只怕到动情处，两行泪水流过脸颊。流吧，无人看见，只有星斗知道。星星是最好的观众，只眨眼，不说话。

人与人就是如此不一样。那个越喝越热的饮者，让我想到大山里的一个老人。老人是个守林员，他独自居住在山林深处。没有手机，没有邮递员给他送来报纸。太阳能光板存的电，够他看一个钟头的新闻。他在这里待了半辈子。大山把他抱在怀里，每棵认识他的树都见面点头致意，山雀喜欢他，小狗腻着他。他需要照料的事情太多，包括自己，因此他没想过他的孤独。有山、有水、有树、有鸟、有鸡、有狗，还有自己的世界，满满地塞进了他的心。那个越活越凉的饮者，让我想到闹市里的乞丐。人流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也有走过的人丢下一张零钱，所以，在千万人的大都市里，他知道他并不是最穷的，那些一张张飘下的零钱，也让他有足够的收入。

李白说：“自古圣贤多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其实，诗人就是独饮者，诗歌就记录了他独饮的心迹。也许真不明白那些在酒馆里独饮者的心事。但不同的诗人，他们独饮之诗，有的是越饮越冷，有的如炉中之火。最冷的诗，大概还要数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20个字画出一片空寂的天地，四句诗中又藏着“绝灭孤独”四个字。无论是意境，还是炼字遣词，都是绝顶“天下无敌手”的孤独客。何况此诗是柳宗元官场心境的写照，古今无人可及。如果文章开头说的那路边小酒馆里坐的独饮者，换成了我们熟悉的法国诗人雨果。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饮的诗人想的是什么呢？有诗告诉了我们，这首诗的题目是《当一切入睡》，诗中写道：“……我总相信主，在沉睡的世界中，只有我的心为这千万颗太阳激动，命中注定，只有我能对他们理解；我，这个空幻、幽暗、无言的影像，在夜之盛典中充当神秘之王，天空专为我一人而张灯结彩！”

然而，也许这一切你都不知道，你眼前只有一个没有打烊的小酒馆，有一个独饮者守着半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