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在农村很常见,像是一只只伸展的臂膀,或独立,或环抱,守护着一方天地。记忆里的这方天地,灵动鲜活,铺满了小小的身影,罗列着轻巧的脚步,更多遥远的画面,会穿越岁月的光影,不经意间浮现眼前。
家通往大门口的路,是由两边的墙头笔直地排出一条长长的甬道。墙头不高,在我眼里,它们是排列整齐的士兵,虽然身上没有枪,威严却自然流露,我多少有点害怕。它们身量极高,影子就可以淹没我,于是,我进进出出总是走在靠近阳光的一面,或是奔跑着,企图甩掉一个张着大嘴的野兽。
自从墙边有了两垄花,我便不再觉得它凛然了。跟大多数女人一样,妈妈也喜欢花,许是从城里大姨家淘来的姜紫辣花种。她开了垄,撒下种子,此后经年,一期一会,墙边有了两垄紫色和粉色的花朵,随风摇曳。那花朵大小适中,花瓣细碎,层层叠叠。黄色的花蕊点缀其中,澄明而温柔,在季节轮回里,是一种不易觉察的暖,不知不觉落入心底。
在农村,人们很少有闲情种花、赏花,我家那两垄花就显得格外耀眼。它们开在晨起的薄雾里,开在暗暖的夕阳下,引得村里人驻足,边看花边唠家常。前沟后院的新鲜事,便在花前墙下萦绕着,一袋烟工夫,又随人们的身影消散了。有了浅粉深紫的点缀,我觉得墙头也和蔼可亲起来,不再故意走在阳光里,而是靠着花朵最近的地方。
上学的年纪,时光总是跑得飞快,书包越来越重,身子越来越高。妈妈说我“拔节”了,我喜欢这样的“拔节”,脑子渴望盈满,眼睛欣喜地拥抱扑面而来的新鲜事物。我的目光可以遍及墙里墙外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已经高出墙半个头了。
那段日子,我对墙里面感兴趣极了。春天,鲜嫩的小菜像睡醒的孩子,喝完清晨第一滴露水,抖擞身体,扑棱棱伸展出几片新叶。等到白菜花开了,会有粉蝶飞过墙头,轻歌曼舞里,园子便生动起来。夏秋是藤蔓蜿蜒缠绕的旖旎时光,牵牛花和豆角依附在墙角木杆上,向着阳光攀缘,努力的样子,像似急着走完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木杆毕竟是短了,爬过头的藤蔓,依附在墙头上,犹如疲惫的旅人,短暂歇息,继续赶路。冬天的墙头上,多数时间覆盖着白雪,远看,像岁月的愁绪漂染成的白发。某个日渐温暖的下午,一头白发悄无声息地脱落,我又开始盼着,它身前身后花开蝶舞的气象。
后来,我离开家去县城读高中,日子久了,开始想念那墙和墙上的葡萄。舅舅曾经给妈妈几棵葡萄枝,插在墙边地里,随便搭几根木棍,竟然活了,还结出香气扑鼻的葡萄。妈妈说那葡萄叫“玫瑰香”。没有水果的年代,那可是解馋最好的东西。
葡萄成熟的时候,来家里串门的人也最多,妈妈煞费苦心地给我留着,但是,它自带香气,怎么藏得住。深秋放假回家,我直奔葡萄架,靠近墙头深处的缝隙里,有一串粉紫色的葡萄,闪着晶莹的光。这份惊喜在我眼里是极温暖的,是墙头用身体包裹,才给我留下的。
如今,我们已经离开村子好多年了,前几天舅舅来,谈及老房子,说那两堵墙已经脱落了石头,斑驳着上了年纪。一席话引出我们无数的记忆和思念。我和妈妈说,不如我们出钱,让舅舅帮忙,把老房子翻建一番。门前还要有两堵墙,墙脚下种些姜紫辣花,墙头上有几株葡萄。妈妈笑了,阳光下,银发闪亮,我想起遥远的墙头上那些白色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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