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不知疲倦的上弦月,把角落里一只蟋蟀的琴声钩得悠长无比。蟋蟀的琴声唤醒了姥爷的一声叹息,在昏暗的屋子里游走不定。
窗外的黄昏还正年轻,斜阳和一串红辣椒在檐下静静地交流,从我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它们都羞红了的脸。檐下的燕子们最近颇为忙碌,可能正在打点行装。走出门,南边大草甸上的蛙声渐渐涌起,却带着一种萧瑟的凉意,混合着渐黄的草叶的味道。西边的天空中,那弯细月正驱赶着逃走的夕阳。
空气中流淌着微微的辛辣,姥爷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衔着古老的烟斗,那一点明明灭灭的火光,正努力想点燃天上的星星。姥爷走出院门,花狗也蔫蔫地跟着他。扯开嗓子喊邻家的伙伴,声音越过土墙,把他家的门窗都敲红了,却也不见回应。觉得很没意思,便想自己出去走走。
快跑几步一跃蹬上了院门前的矮墙,旁边那棵并不高大的杨树上,忽然飞起一群麻雀。这些不安分的精灵,这时候反而越发欢快起来。顺着土路向西,不知撞翻了多少迎面跑来的风。走进村口高岗上那片小树林,似乎找到了风的来处,无数的风在里面嬉戏,地上薄薄一层落叶,偶尔还有被风引逗下来的,一片,两片,三片。
目光在开阔的大地上游荡,近处的一片大豆便送来阵阵起伏的铃声。细细的河更显得清清亮亮,被奔跑的霞光踩踏得泛起层层叠叠红色的笑纹。长长的风牵着我的衣袖,回到路口,转头间发现,姥爷正站在大坝的边缘,花狗蹲在身边。太阳已经沉下去了,幽暗中一人一狗,像个剪影。西边天上的那弯月更亮了,我愣怔了一会儿,猜想着姥爷在看什么,大地?落日?庄稼?
花狗发现了我,飞快地跑过来,摇动的尾巴把夜色一层层地涂抹。我和花狗回家,姥爷依然一个人站在那儿,他手边有一点光在亮着,不知是远天醒来的星光,还是烟斗里未熄的火光。路上遇见一辆马车,两匹马闷头走路,不紧不慢,任凭三表舅扬起的长鞭在空中绽放出一朵朵的脆响。三表舅和路旁人家门口的人说着话,说是去镇上修理一些农具,过些日子就要用上了。
夜幕垂下来,村庄竟然比白天热闹了些。三表舅的马车刚过去,比我大上五六岁的二歪,便驱赶着他的“部队”过来了。那些绵羊还是那么脏,杂沓的足音和凌乱的喊声,把本该寂静的夜给搅乱了。我发现,二歪已然换上了一件很厚的衣裳,上面重叠着补丁,他还是逢人就歪着头笑,有时哭着也笑。他笑的时候,我常常忘了他是个哑巴。
想着不会再遇见牛吧?牛马羊齐全,才是真正的村庄,还有我身边的花狗。只是一直到跳进院墙,也没看见牛。花狗比我先一步跳进去,让我嫉妒得轻踢了它一脚,它装着哀叫了一声,把还在散步的三只鹅和七只鸭子吓了一跳。它们跑到从窗口溜出来的灯光下,似乎身上的羽衣更厚实了。
那夜我睡得特别早,梦里一片繁华,五月的阳光,六月的河水,七月的大地,正把一个夏天依次绽放。然后,或许是花狗的叫声,或许是村里其它狗的叫声,把我从梦里拽出来,窗外,是八月的夜,西边来的风摇动着邻家园里的那几棵大杨树的枝叶,一片细细碎碎的带着凉意的声音,纷纷坠落在枕畔。
然后又睡着了,一个长长的梦,长如一生。无数次看到大地上的种种,无数次迎着那种凉意,却没有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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