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享有盛誉的“徽黄故里·戏曲圣地”,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宛转悠扬的黄梅戏。《牛郎织女》《天仙配》《女驸马》等经典唱段,至今依旧能够耳熟能详,不过孩童时刻的眼光并不仅仅盯在那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上,演员头上所戴的头饰、手中所摇的折扇、脚上所穿的布靴等等,都能引发我的好奇之心;尤其是那风云流转的水袖,不知多少次为之迷醉、为之赞叹。
迷醉是有原因的。其时不过五六岁光景,一生酷爱黄梅戏的母亲,总是带着我四处跑场看戏。每当锣鼓敲起,二胡拉起,我总喜欢趴在舞台台口的位置,睁大眼睛打量着生旦净末丑一个个粉墨登场,听不懂那咿咿呀呀的唱腔,看不懂那神乎其神的做打,但是我迷恋那水袖舞动起来而产生的气流,就像是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拂过我的面颊,感觉惬意极了。
眼尖的我还突然发现,绝大多数演员的手都藏在那条长长的素洁的袖子里,无论是捧是提,是拂是荡,是抛是抖,是投是掷,别说多有意思了。问母亲这是缘何,母亲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无奈地笑笑,算是对我的回答。这下更加激发了我的兴趣,从此以后,只要是戏曲演出,我都会对那曼妙柔美的水袖高看一眼,厚爱一层。更为可笑的,我曾无数次将父母的衣服套在身上,学着演员在台上甩袖的样子,可是始终不得要领,逗得在一旁观看的两个弟弟忍俊不禁。
大约是到了初中阶段,我才真正接触到一位受过系统训练的黄梅戏演员,她是我同班同学的大姐,在当时的县黄梅戏剧团担当“台柱子”,演过青衣、花旦、老旦等诸多角色。之前疑惑的问题终于水落石出,水袖原来只是戏装袖口上缝缀的那段尺余长的白绸,它作为一门独立的表演艺术,有着独特的表现形式;水袖的运用,不仅使得肢体动作得以延伸,而且扩展了身体的表现力,特别是水袖在被挥洒间,能够含蓄地表现出人物或羞或怒或喜或哀的内在情感,这是其他许多道具所不可企及的。
水袖的基本动作无外乎甩、掸、拨、勾、挑、抖、打、扬、撑、冲等10种,可这10种动作在各个行当上的表现寓意互不相同:老生水袖持重儒雅,小生水袖轻扬风流;净行水袖甩的是霸气和意气,丑行水袖抖的是风趣与机灵;而最绝色的水袖,是青衣水袖。实际上,青衣水袖的姿势有数百种之多,背袖、摆袖、掸袖、叠袖、搭袖、绕袖、撩袖、折袖、翻袖、挑袖等等,既驯雅透脱,又奇幻空灵;既惊艳绝伦,又波澜横生。无怪乎有词为之咏叹曰:“腔细似雨汐,唱尽,忧愁怨悲离。只见,台下称声一片,台上犹疑,一枝梨花春带雨。水袖青衣,幽怨小曲,独自忍别离。笑颜如花遮泪痕,却不料,泪落星稀湿人衣……”(《西江月·水袖青衣》)
水袖在舞台上的表现功能可谓五花八门,譬如用一只手扯起另一只水袖遮脸,暗指害羞;用一只手横着扯起另一只水袖,表示行礼;用水袖在额前轻轻地虚拭,指代拭泪;用水袖在衣上微微地掸拂,特指拂尘……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曾经撰有一联:“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也非我;装谁像谁,谁装谁谁就像谁。”此联形象地表现了艺术表演的真谛,借用到水袖的表现功能上,应当也恰如其分。
从事文艺工作之后,我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除黄梅戏之外的戏曲种类。无论是国粹京剧,还是豫剧、越剧、评剧等地方剧种,无处不见水袖“婉若游龙,翩若惊鸿”的影子;特别是看到李玉刚所反串的京剧《贵妃醉酒》,那两条舞动的水袖,似天女散花,如仙姬拨乐,像蝴蝶翻飞,实在是不能不令人击节叫好!河北作家米丽宏在一文中如此感叹:“水袖,是实的,也是虚的;是具象的,也是抽象的;虚实相生,虚实相映,写意出一方微妙的心灵空间。”
在一家黄梅戏艺术体验馆,我还觅得机缘穿上戏服如法炮制了一回,看似简单的几个动作,怎么也表达不出水袖所流溢的神韵,所达到的境界,只好自嘲地打着圆场:“这水袖之美,美在洒脱飘逸,美在含蓄雅致,美在风情万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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