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憩的艺术

宋人汪洙提及人生四大幸事：“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倘若能再加一幸事，我想添上“心安闲时憩”。正如朱自清先生所说：“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能神闲气定地打个盹，于寻常中却有无比乐趣。

看过一部关于瞌睡的纪录片，科学家专门研究打瞌睡对人的影响，美国一家公司甚至专门有一间供员工打瞌睡的休息室，员工在工作中觉得困乏了，随时可以去休息室眯上一会，补充体力。结果发现，虽说只是短短十几分钟的小憩，对人体却具有减压、消乏、改善记忆、提升创造力、减少心脏疾病等多种益处。

能在平常生活中打个盹，起码外部环境是和平的，而和平与幸福相连。英国近代小说家约翰·高乐斯华绥在《远处的青山》一文中写道：“此刻我已能在这座青山上为自己还能活在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而赞美造物。我能在温暖阳光的覆盖下安然睡去，而不会醒后又是过去的那种恹恹欲绝。我甚至能心无一事地去做安闲梦，不致醒后好梦打破，而且即使做了噩梦，睁开眼睛也就一切消释。”

我也同样庆幸身处如今的和平年代。生活如溪水般平静中有微澜，可以感受阳光拂面的惬意，而又不失激流的涌动。当秋日的午后，坐在客厅，斜倚沙发，一杯清茶一本书。客厅前面是一条宽阔的河流，阳光在河流的波动中摇摆不定、闪烁跳跃，在天花板上抖动起伏的韵律仿佛白昼的月光。我在光与影的交错下渐入梦境。耳畔鸟鸣啾啾，周围是大片的广袤森林，无数的白色小雏菊点缀其间，犹如满天繁星。鹭鸶似一个个音符，低徊着，谱写灵动的乐章，它们的羽翼掠过碧波的湖面，穿过星辰，在晨雾中笼罩着神圣的白光。雾气升腾，四顾茫茫，所有景象隐入这迷雾中，唯我知晓那里是纯净唯美的圣地。

九月的河面在阳光下一片银光，水面上铺着零散的落叶，缓缓流淌金色的记忆。我仿佛在那片银光中又见到奶奶的一头白发。奶奶健在时，是最喜午后打瞌睡的。她的银发短而整齐，向后梳着，一丝不乱。到了夏日，奶奶总会摇起一把蒲扇，扇子的边沿四周全用布缝得严实齐整，看得到密密的针脚。摇着摇着，躺椅上的奶奶嘴微微张着，不知何时，扇子已停止了摇动，“噗”地一声掉落在地上，掉落到午后的沉沉的梦里。梦里有她青春的芳华、有她常年的辛劳、有她一起打工的姐妹、有看着我们成长的琐事……打盹的奶奶进入了她的神奇之旅，轻微而均匀的呼噜声令我心安。

秋意渐深，我恍惚望着这一季红黄相间的叶子，听着远处传来悠悠的琴声，思着，念着，不知不觉又进入秋困。人莫乐于闲，非无所事事之谓也。闲则能读书，闲则能游名胜，闲则能交益友，闲则能饮酒，闲则能著书。天下之乐，孰大于是？张潮的《幽梦影》总能说到人的心坎上。是的，闲时有自己在尘世的一份心安与宁静，心无旁骛，无论何地能打个盹，随即元气满满地投身于工作生活中，又何尝不是一种艺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