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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8月25
星期二 第1667期

大理时讯专栏 明日之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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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之湖

——青年作家北雁环洱海田野调查笔记之五十八

2020 年 08 月 25 日 星期二 阅读:16

罗荃半岛往东三四百米,路在一个缓坡中渐渐弯转向南,一棵高高耸立的古树把路分成了两道,我注意到路边出现一个村落标识——下节村。路边临湖的山坡上,出现了一个依山傍水、错落有致的村庄,这就是向阳村最北的一个自然村。

曾有一个家住海东的朋友和我说起,下节村前的洱海,就是每年火把节海东地区的龙舟比赛地点。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它便如同一个瑰丽的梦境,始终让我心往神驰。正午时分,我乘车到达村边,下车之后发现自己正置身于海东坝子的西北末端,东南北三面起伏的山势,在洱海之边围合出这个极不规则的坝子,为此我曾在前文中形象地将之比作是一个倒写的“人”字。可若不是因为多年前环海公路的修建,在坝子西南角的塔村背后和西北角的罗荃半岛各打开一个豁口,这里至今仍是一个封闭的桃源世界。

特殊的地理状况,造就了向阳湾得天独厚的水上交通优势,沿岸密集的渡口,同时造就了当地人临水而居的特殊格局,稠密的房舍和村落,就一起挨挨挤挤地拥向湖边。天时地利人和,让这个位于倒“人”字末端的一面平湖,理所当然地成了龙舟比赛的首选之地。据说海东的龙舟比赛起源于南诏初建之年,至今仍然风行,以往每年都会举行一次,分出男队和女队,优胜者还要被选派到下关参加三月街龙舟大赛。更让人惊叹的是其中还有百人大龙舟,节日盛况可想而之。

古时,洱海之中的船只皆为木船,偏居洱海东岸的海东,却是整个洱海之中最著名的造船基地,沿岸渔民技艺娴熟,造得出百人龙舟,更造得出吞吐量较大的渔船和运输船。记得当年还在洱源牛街教书时就曾听一位老教师说过,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海东的“海燕”大队曾到牛街大山之中批量购置参天巨树解制船板。但龙舟每年只使用一次,每番比赛结束,人们都要将之沉入湖底以防晒坏,待次年节日到来之前又将之打捞出来,放到地势平整的湖边,让船工们进行一番细致的修补,确信安全无误,才又重新放入水中。龙舟入水之前,村里都要举行盛大的下水仪式,莲池会信众要将龙舟团团围住,一起焚香拜经,家家户户则要置办酒肉筵席前来祭拜,祈佑一年平安吉祥,场面尤其热烈。

沿着路边标识走进村中,才知道这几间为数不多的房舍只不过是下节村的一小部分。“村子被中间的环海公路切断了,路东密集的房舍,才是村子的中心!”告诉我这些话的是一对老人,那时他们正在村巷里出粪,老奶奶弓着身子,把一篮沉甸甸的粪草从圈房背出来再装到一架手推车上,和我说句话,好不容易才有了个直直腰喘口气的机会。而手脚不灵便的老爷爷则坐在手推车旁的一条板凳上,用砍刀剁一堆碎柴,其实也就是一些从树上剔下的枝叶。每待老奶奶背一篮子粪出来,就赶紧放下砍刀费力地撑起身子走到旁边为她稳住车子,然后满脸羞愧地说:“始终岁月不饶人了,想当年出粪这些苦活累活,何必让女人来做!”

出粪,这个词或许只有大理的农民才听得明白。大理多山,所以早年村民的农计,向来都是农牧参半。养马养驴用于山地里的驮运,同时兼养牛用于农耕和挤奶,养猪养鸡用以补充肉食。更重要的是饲牛养马,可以提供丰富的草粪。在大理,似乎所有六畜五禽都与这一方朴素的山水性格相符,不娇气、耐粗饲,收走庄稼,田地里残留的秸秆草糠就是它们的食粮,精细的农人将之收回来储着,却总要千方百计省着匀着,留到水冷草枯的冬天或出门不得的雨季方才使用。寻常时节,山间遍地横生的茅草、野蕨、苦蒿以及我先前提到的各种宽叶,到了秋后就变得更加坚韧肥实,被村人们人背马驮割回家来,再一层一层垫到圈底,既可充作饲草,又可保持圈里干燥,耐得住牲畜的踩踏,经得起粪水的浸泡,日积月累,待到来年收种时节,已在圈底积满厚厚一房,在抢收完毕后施到地里,就显得肥力十足。而这个清挖圈底的过程,就被称之为出粪。而针对饲养的牲畜不同,圈肥还可以分作羊粪、牛粪、马粪、猪粪、鸡粪等等。无论什么种别,于人都是一种苦活脏活累活。然而栽种在即,圈房亦早已无法容纳,只有尽快把一圈粪草施到田里,家院变得干净了,人的心底也才会变得踏实。

我们用白族话交谈,说话中得知两位老人都已经年过七旬。我就说二老年纪大了,这些重活就留给年轻人做吧!老奶奶呵呵一笑,说年轻人都出门做事,忙得很啊!而且即便回来,他们又哪里看得起这些脏活累事?你要他们去做,他们索性就给你拉几包化肥回来,到时施到田里让地板结得挖都挖不开……

大约在我读三年级时,父亲把马卖了,开始在家里专心务农。此后几年我家就没有了牲畜,所以在我的童年记忆里,下午放学后的事务就是被母亲支派到山里跟着牛马帮拾粪,一篓一篓积到坡田上的一个粪塘里。在当时,化肥在乡人们眼里是个绝对的奢侈货,或者即便价格便宜,也并非农人们的首选。到了栽种季节,人们总会不惜贵贱,花钱买上一车圈肥拉到路边,再一篮一篮背到田里给地施上。买粪拉粪背粪施粪,每每都要折腾好几天,又脏又累,末了还会带来一身臭味。但人们却乐此不疲,并且认为只有这样,稀薄的田地才可以重新补回肥力,栽上作物也才会觉得心底踏实。“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肥是农家宝,没肥庄稼长不好”“婴儿要靠奶来养,庄稼要靠肥料长”……千百年来,这些熟谚很早就是洱海沿岸居民植入头脑深处的生态伦理。几年前回家,路上还常能遇上一辆辆农用拖拉机,装上一大车圈肥,垒成城墙一般在几个坝子间来回奔走。

那时洱海边的村落养牛成风,乳牛成了洱海流域人民增收的一大农副业。可后来却说牛粪破坏水质,养牛被禁止了。再后来为改善农村生活环境,各村迅速刮起改厕改厩之风,更多的秸秆和饲草被荒弃在田头地脚,或者动辄就被点一把火烧了。前些天,洱海流域又因为大蒜禁种引起了事端,说大蒜种植施用化肥太多,造成严重的农业面源污染,影响了洱海水质。因高额利润的驱使,农民当然不干了,沸沸扬扬的风波频频见于各种媒体。此时有人想到了重施农家肥,提倡无公害种植。但如今我们的农村早就找不出那么多圈肥了。可见,不论养牛或种蒜,似乎就是一个环环相扣的生态链条,不论斩断了其中哪一环,都会引发一系列的连带反应。而所谓的生态农业,其实还是要让我们放慢节奏,寻求与生态环境之间的彼此适应,而不是简单粗暴地隔断其中的某一环节。

我很快就走到了这个湖滨村落的尽头。洱海边上,一棵成熟的黑枣树下零落一地美食,而更多的还挂满树枝,渐渐干枯。在老家洱源,我们习惯将之称作“小柿子”,晒干后被心细的老人掺到葵花子中,作为迎人待客的小食,在物资匮乏的年代绝对说得上是一种奢侈的零食。但我想它不仅是一种零食那么简单,在饥馑年代,这些小果子甚至是救命的粮食。我从地上拾起一颗,喂到嘴里慢慢咀嚼,青涩之中藏有一股淡淡的甜味,随之就让我想起了许多童年旧事。记得老家邻村的路口就有一棵年岁较大的黑枣树,每待秋后叶落,满树都是一片细密的金黄,而它的特别之处是未及果子晒干,吃到嘴里已是满口的香甜——绝不带有任何的涩味,这在我所有吃到的黑枣中似乎也是仅有。那株无主无名的黑枣树,一直都是我们整个秋冬季节放学路上的美食记忆。记得在一个冬天的夜晚,乘着月夜帮家里灌田的我,就在守水的时候蹲在树下吃了一肚子黑枣,甜里带沙的咀嚼带来一种特殊的慰藉,为我抵御了一夜的饥寒。哪想不久前回家,这株树却被人砍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简易房,有人在这个交通便利的村口做起了建材生意。

对于那棵树,我是多么地舍不得啊!而眼前的这株黑枣树下面,房倒墙塌,空留一座被拆去门板的大门,院子里植花种草,倒也是一种情趣,有几只淘气的瓦雀钻到花盆下面,用嘴不停地翻啄,同时发出一阵阵快乐的鸣叫,似乎已在翻寻中品尝到了一餐美食。有时候我会非常羡慕这样一只小鸟,它们似乎总是无忧无虑,快乐的鸣叫更像是对我们人类贪婪的一种嘲讽——即便空着一腔肚子,依旧能在枝头唱响一片晴空。

有几栋高耸的楼房在四周环视,但这个荒弃的院落却并不寒碜。很多时候,简洁其实就是一种更为高贵的美,甚至还可以反衬出主人的高贵人格。记得之前走访喜洲,我就曾专门来到杨士云的“七尺书楼”前,静静地注视那一方陋室,我以为这绝对算得上是一种心灵的朝圣。在岁月的洪流中,我们就应该用这样的方式保留对时光的虔诚和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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