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9日
星期日 阴有小雨
青山鹿鹅山记
虽已是日暮时分,我却游兴不减。环海公路往南,沿途还有许多类似长育的小山坳,热情爽直的张庭就把我们一直送到青山。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因为青山是双廊镇最南的村子,曾是历史上的绝对死角。20年前在下关读中专,我有一位学长就来自这个村子。高个、黑瘦、少言,成为他外貌和性格的三大特征。我从其他同学那里知道,青山土田稀缺,生存环境极为恶劣,解放前,这里甚至还是一片刀耕火种、广种薄收的荒蛮之地。青山至今仍被大理州列为高寒贫困山区,凡当地户籍学生在高考和中考中均可享受加分待遇。
当日的闭塞早成历史。而今的青山却是一个民间习俗的重要传承地。张庭说,有些学者认为青山村民曾是傈僳族人的后裔,因为洱海沿岸,仅只有青山村保留了每年一度的“上刀山”习俗,而且村中心供奉的本主是赤脚的“大黑天神”,寓示着洪荒时代的傈僳子民穿行于林莽之间,狩猎采集、与天作斗的情景。记得十年前我们夫妻二人到挖色造访阿灿,离别时阿灿用摩托车把我们一直送到双廊,路过青山时正巧遇上村民的“上刀山”大会,几位莲池会的老奶奶把我们拦在路心,挂了匹红布,化了喜钱,才准许放行过去。
在环海路边的青山村口,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路边一棵大青树下的摩崖石刻:“古迦葉佛”,四个正隶,从右到左,古韵依然,苍劲有力。我知道这是青山村最著名的人文古迹,至多20年前,瞻仰这一胜迹还得乘船漂荡在洱海之上。可如今时过境迁,交通的改变让昔日的“摩崖”胜境完全失去了位置上的仰视感,我却仍为之感到庆幸,因为崇尚文化的白族村落,始终能把这样一件重要文物完整地保存下来。今年夏天,我就曾到澜沧江沿岸一个著名的古渡口,当年遍布大江两岸的沿山摩崖石刻,如今却被一个新修的水库完全浸没,想来实在令人痛惜。
在旁边的一块石碑上,有大理白族学者杨政业撰写的碑文:“昔传迦叶尊者宏法于苍洱,右脚五趾铭于崖印以昭佛法镌永,又示福禄降于叶榆。”记得在我少年时的阅读中,似乎也曾读过这一段故事,相传释迦牟尼大弟子迦叶尊者开辟鸡足山,从天竺腾云而来,首先一脚踩到了苍山之巅,第二脚又踩到了青山摩崖,第三脚就到了鸡足山,便停步不前,入驻鸡足,从此鸡足山遂成为苍洱大地甚至整个东南亚的第一佛都,并跻名于中国五大佛教名山之列。
《雍正宾川州志》亦有载:“洱海东莲花曲圣踪寺石上有大人迹,俗传迦叶从此入鸡足山。”我见杨政业先生在碑文上继续写道:“摩崖石刻之珍贵,其一为迦叶足印,其二为大理名士李元阳诸君之墨宝。”在另外一块由大理市人民政府所立的文物标识碑上说,石刻之字为李元阳、朱光、吴懋三人所书。一个传说,一方名士,就此成就了洱海东岸的一大人文胜迹。
我们绕过摩崖胜迹,从一条阶梯状的石路走上青山,不多几步就来到了昔日穿村而过的环海路,进而也就来到了青山本主庙。从山门进入,正东是大殿,两边是厢房。我们在正殿里看到了供在玻璃罩后面的“大黑天神”。相传,玉皇大帝发现苍山洱海之间男耕女织、百姓安居乐业,顿生嫉妒之心,便派了一位天神带了一瓶瘟疫的种子来到人间,企图毁灭人间乐园。天神到了人间,看到苍洱之间人民安居之状却不忍下手,因无法回去复命,就把瘟疫种子撒在自己身上,吞下了瘟疫符咒,随即全身变黑中毒而死,因此就被人们称之为“大黑天神”。为感念他的舍生取义,当地白族人民就把他的塑像请进寺庙,奉为村落的本主。
然而香烟缭绕之中,我们却看不到他的赤脚,遗憾之中,竟也找不到一个可询问的人。从本主庙出来,左手边是一块宽大的篮球场,张庭说这便是每年大年初六青山村“上刀山”的会场。然而在这个村落,这项绝技早已失传,至今每到节庆,青山村则是往傈僳族聚居区的村落高薪聘请“上刀山”的能人前来。我一时充满感叹,想不到一项能够代表村落文化的传统,如今仅成了一种应节似的娱乐,嬉笑过后,再无其他。
青山往南大约3公里就来到康廊村,这个山坳与长育、青山的相似之处,同样是用两个村庄堵住了洱海沿岸的坳口。康廊就是这两个村落的其中之一。记得10年前来到阿灿入赘的光邑村,远远看去,康廊村密集的房舍已经将挖色坝子的北山坳口完全挤满,并一直伸延到洱海岸边。分居南北的鹿鹅山和旗平山,就如同一张大口一般衔夹着一个浩浩荡荡的旧时村盘。在当时,环海公路是从康廊村正中通过的,所以康廊村便是挖色坝子向北通行的要塞。如今环海路二期工程完工,便把公路一直推进到伸手摸得到水的湖岸,从而也使农户与洱海有了一路之隔。据阿灿提供的一本书《滨海古镇挖色》介绍,晚清以来的康廊村推崇文化,发展私塾教育,并在挖色坝中建起了三天一次的村集,一时成为当地的集贸中心。甚至还效仿大理古城的三月街,设有“小三月街”。直到清咸丰年间,与康廊隔鹿鹅山相望的挖色村逐渐成为整个坝子的水陆要冲,并在村中心的大青树下建成了新兴的挖色街,康廊村的中心位置才被逐渐取代。
但这个村子最值得一说的还是村南的鹿鹅山。环海公路行到此处,便是一个山重水复、山水相映的绝美地带,远远看去,实在难言壮美之色。阿灿说鹿鹅山原名“鹿窝山”,据说曾有一窝梅花鹿生活在岛上,无忧无虑、轻闲自得,如今想来,无不是一种蓬莱仙山的景致。后来因当地方言之故,渐渐地就被称之为鹿鹅山。在大理的地方文献里,鹿鹅山原名赤文岛,是洱海中一个四面环水的全岛,然而因为千百年地壳变动和洱海水位下降,终而变成了一个半岛。而赤文岛的得名,据说是因为岛南有八仙台和白鱼洞,洞上方有赤岩形如文字,从此被人们称之为赤文岛。
许多车辆在一个山包前停驻,远远看去,只见一个山头赶场似地挤满了人。我们走到山头,开初还觉得天色有几分阴晦,走到可以看见洱海的水边,却又感觉眼前有种山高天远的豁朗。隆起的山包似个馒头,花白的狗尾草、葱郁的柏树,还有灌木丛中零星点缀的各种花草以及山脚石崖下的沙滩、让人流连的柳岸,构成了一幅情人依依的山水图景。
关于这座山,路边的一块石碑有这样的文字介绍:“鹿鹅山遗址为新石器时代至汉代的古文化遗址。1938-1940年间,故宫博物院吴金鼎、曾昭燏(作者注:实为民国中央博物院)两次在此调查,发现大量夹砂灰褐色陶片、陶网坠和少量石器。在近年的考古勘探调查中又发现不少的铜器、陶器、石器等。这表明早在新石器时代,此区域就有了人类繁衍生息。”《大理市白族村名考》一书中也有记载:“鹿鹅山上曾出土石器、陶器、青铜器等。2008年修建环海公路,从鹿鹅山腰间通过,开挖修路时发现有汉晋时期的墓葬群,出土铜锛、铜釜等珍贵器物。”
关于吴金鼎、曾昭燏等人的考察发掘,岳南在其《南渡北归》中亦有专门的记述,学界后将当时的发现定名为“苍洱文化”。两人均是中国考古界的重量级大师,两次考古发掘的成果,最终合著完成的《云南苍洱考古报告》,是研究云南地方史的珍贵资料,为西南地区史前考古学研究奠定了基础。我由此想象,洱海被称作大理文明的摇篮,海东地区则是这块土地最早的人类故乡。当年我们的祖先初建家园之时,是用怎样一种智慧和发现的眼睛,在此风景绝美之地,捕捞采摘、开山种地,享受山水灵气和天地大美?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我们却把自己放在一个个拥堵不堪、污染严重、垃圾围城、内涝不断甚至严重缺水以及充满纸醉金迷和尔虞我诈的城市,关在一套套匣子般大小的单元房里。放眼世界,充满文明、奢华或是铜臭、贪婪与欲望的豪华大都市,可曾拥有我们祖先每天面对的美丽风景和诗意阳光?我甚至说不清这应该是一种文明进步还是倒退?
可悲的是,我们发现了美并不是美的幸运,而是对美的暴虐和扼杀。就比如为了更近距离地欣赏和发现美,我们在许多高耸的大山之中修通了入云的石梯、索道和木栈,或者借用电能和燃油的动力,每天源源不断地把更多的人更快更安全地送上高山,但除了留下漫天卷地的人工垃圾外,就是让更多的树木、苔藓、花卉、湿地、冰川、冻土、岩石、溪流遭受永久性的破坏,甚至还完全毁坏了动物们的家园。当我们征服一座高山的时候,可曾想到又有一群鸟儿从此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要知道,那些我们看似渺小的生命、或者并非生命的物质,也许要经历上亿年的自然变幻,方能呈现我们所见时的模样。的确,桃花源被人发现就不再是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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