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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5月6
星期三 第1588期

大理时讯专栏 明日之湖 容错纠错知识问答 大理市档案馆临时闭馆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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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之湖

——青年作家北雁环洱海田野调查笔记之四十四

2020 年 05 月 06 日 星期三 阅读:21

带着三十多年前的记忆走进河尾村子,沿着浑黄的弥苴河水逆流而上,河边的树下绑扎着一条条渔船,洱海保护治理“七大行动”让它们固定在了这里随波逐流,但正好给了洱海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远去了昔日的忙碌,我似乎听到了河底生命的萌动。在一个个古旧的沿河院落里,我还看到那些用来晒制干鱼的吊篮和簸箕。爷奶们哄一个哭娃的乡音,还都是那种带着浓厚乡音的白族腔调。一辆电动三轮从我身后驶来,又迅速地从我身边掠过,我清楚地看到上面坐着的祖孙三人,坐货厢里的奶奶用裹背背着孩子,手里还捏着一根玩具小火把,上面的彩旗迎风招展,在阳光下十分绚目。这一情景让我更加相信不论时代再怎么变迁,这个洱海边的渔村,内心深处最浓郁的乡愁,还是那些让人难以忘怀的传统节日。

是的,今天已是农历六月十六,再过九天,一年一度的火把节又将到来。在大理乡下,一年之中最隆重的节日莫过火把节,届时,苍洱之间又会迎来一次规模宏大的人口大迁徙。为此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将之说成是白族人的第二个“年”,那时从大大小小城市赶车赶程回归的人流,绝不亚于年终岁尾的春运。白族人的火把节,据说是为了纪念白洁夫人。这个节气奇高的边地女性,就如同中原“木兰从军”“穆桂英挂帅”“梁红玉擂鼓战金山”和“居然巾帼丈夫雄”的奢香夫人等等故事中的主角一样,千百年来在苍山洱海之间神一般地存在(事实上她已被后世封之为神)。

相传初唐时期,苍洱之间部落纷争,群雄逐鹿。在唐王朝的支持下,蒙舍诏实力逐日强大。诏主皮罗阁就暗暗萌生了吞并其他五诏之心,便假意邀请五诏诏主前往蒙舍祭祖。结果就在祭祖当夜火烧松明楼,于是一千多年前,那个位于南诏故地 [龙][于] 图城上的“松明楼”便和楚汉之争里的“鸿门大宴”一样充满了算计与杀机,但其中却没有刘邦那样的机敏角色,于是除了皮罗阁本人,其他五个诏主就在宴桌上尽数烧死。噩耗传来,邓赕诏主夫人白洁星夜赶往蒙舍,凭借一支铁钏,从废墟中赤手挖出面目全非的丈夫尸骨。皮罗阁见其不只相貌端庄,还聪颖明慧、坚贞不渝,便欲强娶,白洁以死相胁,方得虎口脱险,带丈夫尸骨星夜赶程二百里,回到邓赕诏的都城德源城,随即招兵买马,与蒙舍大军相持一年之久。最终兵败城破,她却不甘屈辱,纵身跃入德源城下的弥苴河沉江而亡。为纪念她,后人在洱海之源的邓赕诏遗址德源山建有白洁圣妃庙,并在每年农历六月二十五(彝族火把节后一天)共度“火把节”。每当节庆到来,人们竖火把、染指甲、赛龙舟、赶莲池会,呼儿唤女回家团聚,以各种各样的仪礼缅怀追念,而她的故事亦如同前文所述被后人百般状写。

岁月流转,今天的火把节早已演变成为一个绝对喜庆的节日。届时,村里所有增添人口的,如婚娶、入赘以及生小孩的,都要聚在一起集资竖一棵高大的火把,以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一进六月,节日的氛围就早早到来了。此时正值年中,农忙结束,秋收尚远;天高气爽,丹桂飘香。不论州府下关,还是各个县城、集镇,早在十天半月之前,那些山里的乡民们便把一堆堆做好的小火把,一排一排摆到人流密集的菜场或路段,有如安营扎寨一般,极是壮观。一时间,人们竞相购买,一桩一桩抬回家里,还有松香,大包小包,都藏在干燥的地方。细心的大人则为孩子扎好更容易燃烧的火把,麦秸的、篾心的、松明瓣子的,粗细匀称,抬在手中也不沉重。还会在松香里添加更为燃火的干鸽粪。节日一到,似乎太阳还在半空,全家人一起谢过门神、祖先,便开始了规模宏大的团圆家宴。吃罢晚饭,乘着暮色出门,城市里、广场上、公园里、小河畔、村中央早已点起一树树火把,熊熊的烈焰烧得半空通明。火把树下,村人们自办的舞台荟萃了各种才艺,和天空里明亮的火把、鞭炮和礼花一样热闹。此时倒是欢快了那些孩子,迫不及待让大人点上一根根小火把,和响彻天际的礼花遥相呼应。待到后来,童心未泯的大人也尾随自家孩子,举着火把,燃放松香,一明一灰,呛人刺鼻,却依旧引来孩子们欢快的笑声,大人欢畅的感慨,恋人们情投意合的默契。直至半夜,烟火未消、松香不停,却早已在大街小巷、公园广场、村头营尾留下一地一地的乌黑焦炭。

白族素以包容和接纳著称,火把节更是一个民俗文化荟萃的大舞台。当天夜里,各个村落都会举行盛大的文艺表演,白族调、民家腔,还有彝族的唢呐、藏族的锅庄、纳西族的打跳,白族姑娘的霸王鞭、小伙子的八角鼓舞等等,层出不穷的才艺带着浓浓的喜庆,最终又成了彻夜的狂欢。度过一个不眠之夜,连接火把节的是县城的集会——而今早已变成了民间的物资交流大会,来自天南海北的小摊小贩摆满会场,卖花木的、卖茶叶的、卖药材的、卖酱菜糕点的、卖新衣花布的、卖对联书画的、卖锅碗灶具的、卖骡马牲口的、卖农具和嫁妆的、开饭铺卖小吃的、不买不卖就图赶集逛会的……喇叭音响、人声鼎沸,南腔北调混杂一片,人头攒动挤满街头巷角,甚至已把人挤到了无处可站的地步,因为往年这都是拴驴拴马的地盘,而今却被那些乡下的、远道回来的人们,用两轮三轮四轮的各种各样的车辆塞满,让节日的喜庆高潮迭起,持续不断。

而洱海沿岸的火把节,偶尔也会因为一些民俗传统而变得不和谐。我一个同学的妹子嫁到洱海之畔的一个村子,因村子太大,结婚的人又太多,所以新婚夫妇都得排队。直到去年,确切地说已是夫妻俩结婚后的第三个年头,他们才有资格回村竖火把。仅仅一个村民小组,依然还是有十几户人家一起搭伙,结果就为抢火把树上的“升斗”,几家人事前就已争得不可开交。最终几次集中开会,商定由其中一家分别给各家补偿一定数额的“喜钱”,彼此同意由他家来抢。可是当天,那家同意补喜钱的小新郎,在亲朋戚友四十多人的护卫下抢到了“升斗”,却还是被人扯去了顶上的红旗,照样得用“喜钱”和礼物到人家家里千恩万谢方能赎回。

所谓的“升斗”,其实就是用竹篾和红纸(或是红绸)裱出的类似古代量具的东西,上面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写上“国泰民安”或“五谷丰登”字样,制作完成后用篾条或草绳绑在火把树最上面,据说是白族信仰里的吉祥物。待火把树点燃,熊熊大火将之烧落下来,抢到的人家就会视为一年财运亨通、家庭兴盛。因此每年火把节为抢升斗,自然是闹剧不断,挤伤的、踩伤的或是跌伤的,甚至斗殴的,比比皆是。然而这就如同国外的斗牛或橄榄球比赛,越激烈越刺激也才会让人越发记忆犹新,火把节当然也得越是这样了才越让人觉得有滋有味。然而人的欲望总是不能满足的,其中有钱有势力的,当然也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出风头,结果两不相让的时候,常常又会演化成彼此间的仇怨和斗富。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据说洱海北岸的一个村子,以往一直有着重男轻女的陋习,村里规定所有生小孩的家庭都可以竖火把,可只有生男孩的家庭才有资格扎火把和立火把树,生女的却只能挖火把洞。前几天我从北岸山区的另一个白族村落经过,却听说这个村子已经连续五年没有人结婚了。我当时心中一颤,晓不得每当火把节到来,这个村子会是怎样一种死寂之态?

为纪念白洁夫人,洱海沿岸还有“耍海会”和“捞尸会”等许多民俗活动和节庆,流传于大理民间一个个情节大致相同的故事,从小就带给我对洱海之边各种人事最美的念想。可我一直担忧的是如今生活节奏的加快,让我们对那么多美好的过往拾之不及。记得有一次和纳西族作家黄立康聊天,他说“雷神”在纳西族人眼里是一个令人敬畏的神灵,然而如今却成了一部美国电影,同时还成了一个略带贬义的形容词。同样,到了“双十二”,我们首先想到的可能是购物狂欢,对于有些孩子,未必就知道曾经有一个改变中国的“双十二事变”。白族火把节,还有那么多易逝的乡愁,它可千万不能和那么多美好物事一起消失啊!

有人说沿着弥苴河堤可以一直走到德源山下。记得当年,母亲也曾带我有过一段漫长的沿河行走。但我们仅只到了乡集江尾。那天正是街天,四里八村的居民都齐聚而来,我在那里的百货大楼还买到一副扑克,那是我在集上唯一的收获。说到底我们其实就是赶了个空集后回去,因为河尾村就有一个早集,母亲每天都能在那里买到我们够吃的肉食和蔬菜。所以除了脚底生疼的赶路,我对这个集子的印象实在模糊。倒是那副扑克却陪伴了我很长时间,教我学会了数数和许多扑克游戏。而今让我记忆深刻的还有母亲在河堤井台上洗菜的情形,记得那时我曾一次次在井孔边往下看,只看见黑洞洞的井沿和井底的一圈光亮,如同镜子一般映出我模糊的头,却还常常让井沿滴嗒落下的水珠凌乱了画面。

至今这样的老井还可以在河堤上接连看到。与河边的古树一样,隔不上三五十米,又会遇上一个或是接连几个。我把头顾到水井上面,平镜般的水面再次呈现那些遥远的记忆。我想此次来河尾,就是一个拾捡童年记忆的过程。我一直记得那位和蔼亲切的骨科医生,他算得上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贵人,此后多年还有几次书信来往。而在我治愈出院后的第一个春节,父亲还带我回河尾向他拜年致谢。那天夜里,我们在医院住下,第二天天还不亮,父亲就催我起床,因为每天从江尾到县城只有一次班车,发车时间是早上七点,我们就在灯光影绰的清晨离开河尾。

人勤四时春来早。天还不亮,河边已经响起了村人们“咕辘咕辘”的打水声,这其实也是这个湖边村落给我较为深刻的记忆。河尾村几乎家家养牛,但凡养牛户都做粉丝,或者加工饵丝,做粉丝和饵丝会余下大量的汤水废料,则成了奶牛最好的营养,所以河尾村奶牛日均交售的奶量都要几倍于寻常之牛。我知道冬日清晨,每每五六点光景,早起的河尾农家就在饲牛挤奶了。养牛是个苦差,每天早起晚睡,最苦最累的就是得不停地清扫圈房。奶牛每天都会排出大量的尿水和粪便,而在当时,每家每户清扫出来的粪水,几乎一概直排河中,最终都流入洱海。多年以前,为保护洱海水质,河尾村取缔了养牛和粉丝、饵丝的加工。为此有些人却怨声载道,甚至将保护洱海说成是“先放枪后瞄准”的瞎折腾,拿不出一个周密细致的污染源排查报告,今天取缔这,明天取缔那,根本不去关心群众的生活疾苦与民生改善。双方各执一词,干群关系从此陷入了一种极度的矛盾之中。

有人则对养牛污染水质的观点也表示怀疑,因为牛会消耗大量的饲草饲料,洱海沿岸湿地的水草处置难问题可以随之化解,而牛粪则可以减少化肥的施用。历史上,大理、洱源两地素来就有较深的养牛情结,因为乳牛就是一个家庭的“绿色存折”,养老、看病、盖新房、供养大学生,都因牛而起。可如今,我却听说大理当地的几家乳制品企业的奶源皆来自遥远的内蒙古高原,想不到“乳牛之乡”的称谓居然在我们这个时代成了终结点,实在令人可叹!

走到村心,弥苴河被一个节制闸截住,想来可能是为拦截上游的泥沙和漂浮物,但从此上游河面就基本与路齐平了。浑黄的水平静下来,成了一面镜子,倒映着两边的房舍。石桥之上,不时有人来回走过,换作河清水净的时节,绝对就是一种江南水乡的诗意画境。走过石桥,就来到了那个久违的集子,我在两位热情的白族妇人那里买到一大兜饵丝和油粉。我认为这是除鱼虾之外,整个江尾最富特色的地域美食。江尾米质上佳,饵丝当然出众;油粉宜煎宜炸、宜烩宜煮,还可以凉拌生食,遗憾的是我们现在却很难吃到了。

日暮时分,我们带着一腔记忆回去。对于河尾,对于洱海,我收获的绝不仅是那些令人馋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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