饵块的味道

记忆中，舌尖上的年味最浓，也最深刻。能吃平常无法吃到的食物，是对过年最美好、最迫切的憧憬，饵块便是其中之一。

饵块与米饭之间的距离其实并不遥远，只要把米饭加工一下，就会变成饵块。但小时候在农村，吃饵块要从年头盼到年尾，在年关才能与之相遇。其原因应该有两个：一是大家忙于农活，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饵块；二是日子过得艰难，在老家有“粗吃一升，细吃一斗”的说法，意思就是把米饭弄细，压成饵块，会吃得更多，出于节约粮食的考虑，大家都舍不得做饵块吃。普通寻常的饵块，随之变得不普通寻常起来。

辞旧迎新，人们图吉利，在吃的方面也比较讲究，米糕的寓意是“高升”，鱼和莲藕结合的寓意是“年年有余”，那饵块的寓意应该是“快乐”。不知道这个寓意是否准确，但吃饵块确实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儿。如今回想起关于吃饵块的往事，内心会生出几许眷恋和激动。

做饵块一般都选用优质大米，过年大家都讲体面，同时，也是对自己辛苦一年的犒劳。首先要把大米淘洗干净，然后浸泡和蒸熟，这些环节跟平常煮饭没什么区别，最主要的是后面的工序。在还没有机器的年代，做饵块要用石臼舂，也叫舂饵块，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把米饭舂细。后来有了碾米机，省事多了，只要把碾米机里的粗筛子换成细筛子，倒进去的米饭转眼就像和的面团一样出来。接着要做的是擀饵块，把碾米机吐出的“米团”趁热擀成砖头一样的饵块，但不是长方体，而是椭圆体。这道工序需要的人手比较多，不然跟不上碾米机的速度。临过年前十多天，碾米机的主人都要请一些人过来帮忙，专门做饵块，因为几乎每家每户都要做饵块，上门的村民络绎不绝，越靠近年边，生意越好，有时排队就需要花很长时间。擀饵块的过程中，会留下一些“边角料”，被手巧的人捏成动物的模样，比如像牛、像猪、像老虎、像马等，给小孩子们玩和吃。这也是作为小孩子的我们最想获得的奖赏。

大概在我八岁的时候，临近春节，那天大人要到邻村做饵块，本来我想跟着去，可我太调皮，大人不放心，怕我乱动机器。我没去成，还是稍微难过了一下，可想到马上就有饵块吃，又笑逐颜开。我和妹妹拿着砍刀，去河边砍了几棵金竹子，又剪下几小张用来写春联的红纸，做了两架风车，很有成就感。我们手持风车，一路向邻村奔跑，表面上是去迎接做饵块的大人，其实是想早点吃到饵块。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跑得正欢快之时，我被一块石头绊倒，摔得很惨，嘴唇都破了，鲜血直流，疼痛之厉害当然不用说。但我没有哭，站起来继续奔跑，跑到大人跟前，看到我满嘴是血，着实把大人吓坏了。好在并无大碍，大人帮我擦洗掉血，拿“边角料”给我和妹妹每人捏了一只“饵块小狗”，热乎乎的，软软的，一口咬下去，极为过瘾。为此付出的惨重代价，随即忘得一干二净。

吃饵块，过大年。饵块在吃之前，必须先敬天献神，必须先供奉给祖先，或油炸，或蒸煮，或爆炒，给天和神吃的，只能使用香油或放糖，给祖先吃的就没那么讲究。当然，给天、神和祖先吃的，最终都是归入人们的肚子，那只是一种形式，但体现了人们的敬畏和感恩之心。过年时，天气还很寒冷，晚上一家人围着炭火有说有笑，再去切一盘饵块烤吃，烤软烤黄的饵块蘸上卤腐或辣酱，那味道真是太美了，满嘴生香。一般每年才做一次饵块，人们都会多做一些，反正多少都要做，所花的工夫都差不多。米饭做成饵块，能摆放的时间会很长，不容易馊，泡在清水里，二十多天都不会变质。年后，到田里干活，或到山上砍柴和放牛，都可以拿饵块去煮吃或烤吃，甚为方便，把年味拉得长长的。

在老家，现在过年还依旧要吃饵块，只是饵块不再是自己去做，嫌麻烦，大家都是购买，反正也便宜。而且吃饵块也不用从年头盼到年尾，平常都有人开着车子到村子里卖饵块，想什么时候吃都能得到满足。我对饵块的味道情有独钟，去吃火锅，看到菜单上有饵块就必点无疑，或在路上，看到有人推着三轮车卖烧饵块也会驻足，过一下嘴瘾。回老家过年，对饵块更不会轻易放过，每次都吃得很撑。可不知为什么，不管是在哪里吃，不管是哪种吃法，我都吃不出记忆中的那种味道，感觉缺少了一点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