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日忙忙碌碌,难得静下心来品读中国现当代散文家、电影剧作家柯灵的佳构妙制,其中一篇名为《巷》的作品,捧之如空穴来风,熨帖毛孔;掩卷似轻茗茶香,荡涤心灵。让我再一次在神游八极的回想中,去领略江南小巷那种小巧玲珑、古朴幽雅、宁静淡泊之美。
之所以强调“再一次”,是因为在一个星期前,我陪同妻儿前往苏州的上塘街和平江路走了一遭。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手之所触,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街巷之美,美就美在久远的历史积淀与深厚的文化底蕴上。毋容置疑,“江南小巷”由于在我国代代相传的诗词歌赋里被反复吟唱,它已渐渐固化为中国文学里一个重要的原型意象。不论是唐朝诗人刘禹锡“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式的历史慨叹,还是宋代大家陆游“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般的欣喜异常,抑或现代诗人戴望舒笔下那“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式的落寞忧伤,都能让我们在诗意萦怀的同时,找到各自或豪放或婉约或清丽或颓废的影子,甚至可以把自己幻化成一条没有思想的游鱼,在巷与巷之间无拘无束地穿行。只不过这巷子是玲珑的,是雅致的,它与小桥流水、石板窄径、灰瓦白墙等,共同造就了中国文学里的“江南”。
严格地说,我的故乡不属于地理位置上的江南,但是风土人情接近,建筑风格形似,特别是在房屋与房屋之间,多有一条狭长幽深的巷道穿插其中,有形地将各家各户自然隔开,同时也方便村人进出。由于老宅的巷壁一般都用普通的砖块砌成,自然无法成为“城市建筑艺术中的一篇飘逸恬静的散文,一幅古雅冲淡的图画”。然而正是这种简单与朴拙,借用孔子的弟子颜回所言的“陋巷”来加以表述,最是恰当不过。那么,“陋巷”之美,美在何处呢?首先,上述的“狭长幽深”就是很好的答案——“狭长”是从空间位置上而言的,实际距离也就十来米而已;“幽深”是从心理感受得来的,儿时总以为巷子的深处非常神秘,以至于每次在陋巷中穿过,心中总是既好奇又忐忑——好奇的是,这巷子尽管极其简陋,却在构筑上非常讲究(两端多以马头墙的形状出现,中间部分凸起,有如骆驼高耸的驼峰;凹下去的部分呈流线型,一般有鱼鳞瓦覆盖其上),这与乡野百姓的审美情趣无形中产生了一定的反差;说到忐忑,是因为鬼怪狐仙的故事听得太多,每次匆匆地穿行其中,总是担心顽童的恶作剧突然发生,把人吓个半死。
“狭长幽深”是陋巷的第一个特征,这是从宏观角度来考量的;如果从微观角度来细看,陋巷的第二个特征便是“生机盎然”。不信你看呀,鱼鳞瓦的下面有麻雀的窝儿,几张稚嫩的黄口争先恐后地在抢着吞咽美食;沿着巷壁爬行的丝瓜藤儿,仿佛一幅绿意葳蕤的水粉画,画上那零星的黑点,是一种叫做瓜瓢的小飞虫,它们正忙着授粉呢;邻家的石榴树,有一根枝丫探进了巷子,似乎在聆听着过往的脚步声;还有墙角的几抹绿色虽不特别惹眼,却蓦地让我想起了“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诗句……
在陋巷中步行,最温馨的莫过于遇到留守在家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见面的那个热乎劲儿,别提多亲切了。所聊的话题虽然也还是家长里短,甚至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但是一站至少就是半个小时,直到另一位乡亲路过提醒,这些远房的亲人才突然想起并盛情相邀:“光顾着聊天了,快,到家中喝杯茶去!”还有那些因放暑假在陋巷中打闹的孩童,他们于我正如贺知章所言“儿童相见不相识”,可我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影子,特别是听到那因打闹而受委屈的哭声,我不禁哑然失笑起来。——原来,陋巷之美,更美在浓浓的人情味上。
孔圣人教诲:“一箪事,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以后有时间,我一定常回故乡看一看,常到陋巷走一走,因为故乡是我永远的根,因为陋巷时刻牵系着我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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