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关的距离

第一次路过下关，我暗自在心底发誓：这一辈子都不要生活在这个地方。

那是个初冬的傍晚，从昆明出发奔波了五个多小时才到大理，车开进下关城时光线已经非常黯淡，但更让人黯淡的却是眼前的一切：低矮的一排排老旧楼房，城乡结合部惯有的修配门面。间或有家小吃店，卖米线饵丝，门头有盏老电影里的那种路灯，昏昏黄黄地照着幽黑的店堂里面。

印象中还有好大的风，在大风里凌乱地拿着行李找出租车去古城，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焦急催促着：快走，快走，永远都不要再来了。

后来看一部国产电影《我的唐朝兄弟》，看见一直想离开的薛十三永远客死此处，想留下的陈六却被迫远走他乡。那一刻似乎洞见了人生的诡秘之处，忽然想起从前关于大理的那个誓言，心底暗自悸动了一下。

一念成谶。因为工作的原因，我还真的就拖家带口，定居在了大理。

在古城南门外的苍山脚下租了一个小院，工作无须打卡不用坐班，每天在家中即可完成。捡了一只流浪狗，晚饭后带它爬山看海，看旁边白鹤溪的潺潺流浔。

有年暑假，老家的侄儿过来玩，想要一双篮球鞋。这小子才初中就长到了一米八多，一双大脚足足有45码，找了一整天都没找到一双合脚的。电话那头的母亲急了，张大了嗓门冲我吼道：“你们大理就连一双45码的鞋都没有吗？”

什么叫“你们大理”！我也急了，带他去下关，在一家耐克专卖店轻松觅得了一双合他心意的最新款。

很久没来了，才发现下关早已不是我头次来时的那个样子了。沿着建设路一直走到了西洱河边，看着街边鳞次栉比的店铺和高楼，感觉自己像是个从山上穿越而来的人。

走累了，看到金港有自助餐厅，就跟他坐下来。食物丰沛得吓人，从牛排到海鲜到三文鱼到哈根达斯不一而足。我的天呐，还有红酒！

回来后跟老婆说起今天的见闻跟震撼，她一直看着我笑。后来她说了一句俏皮话：大清早就亡了。

晚上她终于给我提议，她想在下关买房。

新房的位置极佳，旁边有座小山岗，从前就团踞在洱海里。从山顶可以俯瞰到大部分的浩淼水面，一步一景，而且都是现成的诗。“水田漠漠飞白鹭”，或是“晴空一鹤排云上”。山后某处显得有些荒凉，不过也能想起《西厢记》中的句子来：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

最喜欢在高处看兴盛桥，夜色中开了华彩的灯，远远的像是置身塞纳河畔。有个一直行走的朋友看过后说：在日本也有这样的一座桥。

还有黑龙桥。爬过长长的一段古街道，就到了龙尾关。

一直都在那里，殷殷注视着这方土地的繁衍生息。似乎都能看见徐霞客远远地骑驴走过，像他在《徐霞客游记》中记述的那样，穿龙尾关，“过七里、五里二桥，而入大理郡城南门。”

再下到西洱河，想起《三国演义》中诸葛亮七擒孟获，其中一次就是在西洱河畔排下战术。当然还有将军洞，以及那次著名的大唐南诏之战。有次来到大唐天宝战士冢，本来想念上一段白居易的《新丰折臂翁》，结果却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我的唐朝兄弟！

生活在这样一个有山有水生活便利文化深厚的地方，我很知足了。偏偏那个喜欢行走的朋友又来大理，在家里吃饭时他说：我觉得这里是中国唯一一处跟美国极为相似的地方。我老婆跟着说：是啊，下关的房价这几年一直见涨，幸亏当时早早地下了决心。然后她看了我一眼，语带双关地说了一句俏皮话：昨天你看我不起，今天让你高攀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