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12日
星期六 小雨
西城尾记
下波淜村往北,沿途五六百米的湖岸都被栅栏围着,满目葱郁的芦草和隐居其中的水鸟成了可人的风景。是的,栅栏,那是我们在给自己安上一条文明的警戒线。理由很充分,但这样的强制性似乎正好揭露了我们与文明的差距。在一些景色优美的角落,我仍看到有人为破坏的痕迹。有时我们仅仅就为一两张虚无的朋友圈照片,却完全无视道德与良心的谴责,残暴地践踏生灵。
再次面对洱海的时候,我的思绪竟有些不能平静。前两天乡下的母亲打来电话,说村里一个刚做妈妈不久的女人,带着自己蹒跚学步的孩子到洱海源头的茈碧湖边捞鱼,结果母子两人一起被湖水淹死了。这消息立时就在朋友圈里传遍。惊叹之余,我不禁想到了茈碧湖水的优雅与秀致,那只不过是洱海三十分之一不到的小湖泊,而且母子俩失事的地方,就是一个专供游人观景的浅水区,却不想也会给我们留下这样惨痛的记忆。
洱海边的行走,我亦常常听到许多老人说起往年的旧事:早年出行都靠船,可别看洱海在风和日丽之下完全就是个温柔岑静的女子,发起横来可凶着呢,有时候天色一变,波涛一起,雨水下来,隔壁邻村,仅仅两三公里航程,都有过一艘船十几个人绝无余生的惨剧……
我想任何事物,你若轻视它,那你绝对就要吃败仗。记得当年求学,我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看不起就读的中专学校,以为读高中上大学才是人生正路,结果当年期末,我收到的就是补考通知书。包括现在,假若哪天我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面对书本,三心二意,一目十行,那么对于这本书,我绝对只会是一知半解的结论。洱海是造物主赐给苍洱大地最美丽的公主,她有伟大的自然母亲作为后盾,假使我们就这样放任地轻而视之,那么我们该领受的惩罚,也只是迟早的事。
在灵泉溪入海口,终于有少量的溪水入湖,而且水质非常清澈。据2017年的苍山十八溪水质报告,灵泉溪全年有6个月达到Ⅱ类水质标准。可惜这样的清洁源流实在少得可怜,目测之下,或许一个小时的流量尚不足一方。站在正午的阳光下,我能清楚地看到溪流表面泛着流淌的水纹,像极了一个孩童欢快的笑容。溪畔的西城尾村,只有一角村头偏向洱海和溪水相夹的犄角。这个小村和先前的富美邑一样,与洱海隔有开阔的湖滨,让环海西路从中笔直穿过。据溪畔的标识介绍:“灵泉溪畔的三阳峰下,曾建有三阳古城,为南诏国都羊苴咩城的卫城。城以溪为护城河,直达洱海边,今溪之入海口处,有西城尾村,即为三阳古城尾段村落。”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古树弥盖的小村落,已在岁月长河中走过1000余年历史。而我始终充满感慨的是,作为一个崇文尚教的民族,即便我们今天徒步行走在苍洱之间这块由白族后世子孙耕种的土地,只要能够顺利读懂那1000多个常用汉字,即便完全没有导游的陪伴,仍旧可以在岁月洪流中觅到历史的脉落和斑迹。在广袤的苍洱大地,有太多的民居、碑坊、牌楼、照壁、墙画、对联、诗词歌赋和村落标识,被那些颇识文墨的村民或匠人反复抒写,最终成为我们各个村庄最久远的历史记忆。
白墙青瓦、青石街道、照壁挺立,还有高大挺秀的大青树,这是西城尾村给人的最初印象。从一条小巷走进村中,那些早已陈旧的笔墨,和枝头欢乐的鸟鸣一起,成了最打动我内心的音符。但我并没在村中行走多远,让我迷恋的还是洱海。灵泉溪畔的人工湿地修建了人工栈道,独倚凭栏,在迎面而来的湖风里远眺洱海波澜壮阔的宏大,远树渺渺,芦草挨挨。湖面上,白鹭、海鸥等各种水鸟来回飞旋,在纯粹的葱郁和灰蓝中掺入几点动人的白色。从栈道上通过,在茂密的芦苇包围中,滩地上长有许多高大的古桉树,红桉和蓝桉都有,看那合抱的树围,不止三四十年历史。作为一种外来树种,我甚至可以从它们的树龄上看到另外一些历史的记忆。滩地上还有许多树自由地生长,水杉、樱桃、柳树和杨树,走到下面,给人一种难言的沁凉。
林间杂草茂密,有些地方甚至根本无法下脚。我却发现了一根根掉落其中的鸟毛,白色、黑色、紫色、褐色,或长或短,从每一根鸟毛上不难想象鸟儿的美丽。一片小小的林子就是一个完整的生态,正是这样一个个稀有人迹的地方,才是鸟儿栖居的天堂。一个多年从事环保工作的朋友告诉我,随着工业文明对自然蚕食的加剧,全球湿地不断萎缩,洱海就成了鸟儿们迁徙路上的一个重要庇护所。洱海就在我们窗台之下,常看到那么多的鸟儿成群结队,不是说我们环保措施得力而使它们队伍壮大,而是可以接纳它们的空间越来越小。常常看到它们走进我们的视线和生活圈,不是说它们不惧怕我们人类,实际上却是一种无奈之举,那是因为我们已把房子盖到了洱海旁边,侵占了它们的领地。想到这里,我脸上一阵羞赧,就此收住脚步退了回来。对别人的尊重,就是要能够允许并尊重他人的隐秘空间;对于自然生态,我们岂不是要越发宽容地给予它更大更自由的天地?
清风徐来,哗哗作响的波涛声,让人感到了旷野的宁静。我在湖滩上接连遇到好几伙村人的集会。在人们的心里,洱海还是一片野地,一个让心灵得以放松的神秘居所。在父亲和我的童年时代,乡下孩子向往的是远方的城市,而今生活在大都市的孩子却时时向往充满野性的家园。湖心深处,有三个游水的孩子,在起伏的水波里游水嬉戏,一会儿潜水,一会儿狗刨,一会儿又聚在一起踏浪,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们三人依然快乐地泡在水里,急得湖岸上替他们看守衣服的孩子不停地朝水中叫唤。
湖里依旧是快乐地叫喊声。看着清澈的湖水,女儿便也禁不住诱惑,脱掉鞋袜下了水。刚进浅水,就被水的清凉激得一阵紧张和慌乱,她甚至尖叫了起来。但很快稳住了阵脚,玩泥摸泥,玩水踏浪,就再也喊不上来了。妻子只得和她一起下了水。这块洁净的沙滩上布满了清滑的卵石,没有棱角,暗红色、淡青色、牙白色,水与岸接近的地方铺满一层柔柔的细沙,绵绵的,又有几分硬实,踩上去便是一阵透心的清凉。
粗大的礁石,横七竖八地散布在水边湖面,顶上缀满一层厚厚的黄苔,若不是颜色有些令人担忧,这场景还真让人联想到了卡通画里的海底美少女。似乎也正是这些漫无边际的黄苔,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恐惧。我担心这些原本可以净化水质的水苔反而又成污染的元凶。像是印证这种猜测一般,我随之在湖岸上看到许多被人工打捞出来的黄苔被垒成小堆,颜色早已变为黑色,足可和那些礁石以假乱真。旁边还有焚烧过的痕迹。在以前它该是一种上好的沤肥材料,如今却只能听凭着让时间风干,成为垃圾。现代文明的到来,让我们失去的似乎并不仅仅是传统的生活方式,还让许多宝物失去了它该有的效用。
天色阴沉下来,我们收拾好行装上岸北行。让我感叹的是洱海边的行走总会有许多难言其美的邂逅。高行健曾在《灵山》中这样写道:“真正的行者本无目的可言,没有目的才是无上的行者。”每次启程之前,我似乎从未想过会有怎样的遇见,但就是这样毫无目的地行走,总会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如同一朵完全绽放的花蕾,在我们到达之前跃然呈现。
我要评报 隐藏留言须知
2.大理时讯拥有管理笔名和留言的一切权力。
3.您在大理时讯留言板发表的言论,大理时讯有权在网站内转载或引用。
4.如您对管理有意见请向 留言板管理员 或 大理时讯网络中心 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