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22日
星期日 晴
才村湿地与村落
我已经谋划很久,决定要在这个周末去看一次洱海日出。因为此前五周的六次寻访,我要么选在正午,要么是下午,要么是傍晚,当然还有阳光朗照、山色空蒙、雷雨交加和月夜当空,却唯独没有日出时的所见,这绝对说得上是一种遗憾。
在清晨的阳光中到达才村湖岸,湖水很清,水苔是绿色的,还有白色的沙石和贝壳、螺壳,清澈的水底现出了一丛丛新嫩的水草,此时似乎也和岸边的苇草一样疯长。显然这是一块游人罕至的湖岸,刚才走过那边茂密的柳林,我发现湿地和菜地中间隔有一条水沟,水沟上沿有一条由螺壳组成的清晰白线,由水草和腐土组成的湖岸,踩到上面极是棉软,重踩一脚,还能看到一串一串水泡从湖底冒上来。
走到芦草之中另一个宁静的湖岸,可以宁静地坐下来面对洱海,在阳光的照耀下,水面浮光跃金,甚是壮观。但是你却不敢与之直视,开阔的湖面把一个太阳倒映在水里,光照的折射,让对岸的连山、村落一片朦胧,又比正午时一览无余的清晰多了一种神秘的美感。上周在小邑庄湖岸,我在下午时分看到了对岸村落和群山清晰的美;此时在才村湿地,我在上午时分看到的却是一种朦胧的美。两种不同的意境,我想此时湖的对岸,是否也会有一双眼睛,正与我这边遥遥相望?
近处的水面,一个回环的浪花像是陆地上的旋风,让人感觉起落不停的水花似乎全都落到了一个窟窿里,又似一只巨手在搅动着一锅亮闪闪的金片,宏大的气势让人感受到了洱海的开阔与莫测。洱海其实并不大,只是滇西高原被连绵大山围困的大理坝子本就窄逼,便让洱海的出现有种鬼斧神工的奇迹。前几天实在忙碌,接待了许多北京、广东、江苏等地来的客人,和一位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重逢。从未到过大理的他第一句话就让我无比惊讶,他说,大理是个可以畅所欲言的地方,就像面向开阔的洱海,可以敞开胸膛,心无杂念地把一腔子话说个透……
是的,不仅面对洱海,我想在面对任何一滴水的时候,我们似乎都会变得特别的坦诚,就如同我们在脱光衣服走进浴室以后,让自己完全浸在水中,才会清楚地看清自己的整个身体。而水的滋润也让我们变得无比放松,同时还将变得更加睿智。历史上,有多少充满哲思和睿智的话语是在面对水的时候说的,老子安贫乐道,向来简衣素食,与世无争,于是他倡导:“饭蔬食饮水。”曹操有海纳百川之量,能从水的包容里悟出坦荡的襟怀与远大的志向:“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身为一代名君的唐太宗,则在水的沉沦反复中,悟出天下盛衰与王朝更迭之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还有范仲淹,能在水的气象变幻中体悟出一种伟大的人格修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遂以两字关情,成就千古绝唱:“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但我在这时想到的是孔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孔子认为,无法斩断的东西只有两种,一是时间,二是流水。但可怕的是,我们人类不仅阻断了水流,甚至还残酷地阻断了时间。这就如同在面对洱海边那些早已经变得回不去的建筑和湖岸,当然这只是有形的遗憾,更重要的是那些看不见的、悄然流逝的民俗、风物和渔水文化。这些天行走湖边,我常常看到许多年轻妈妈在用掺杂着白族口音的普通话和孩子交谈,而在我的周边,就有许多人担心孩子将来口语里带上白族鼻音而把他们从小带到城市,以此隔断乡音。包括我的妻子和女儿,尽管户口本和身份证明明写上了白族的身份,却无人能说白族话。也许真待某一天我们走到这段记忆断档期的边缘,才会忽地想起那段被自己阻断的时间。
带着这样一种沉思,我又回到村子中来。码头往西,从通往瓦村的横道上反向行走,就进入才村中心。才村其实是一个了不起的村落。初入村道,我先是看到一个古牌坊遗址,但此时就只剩下一块木制的标识牌,上面有文字记述,牌坊建于清道光十年,并由清乾隆辛巳恩科二甲一等武进士杨勋立题写横匾,结果毁于“文革”;往北,一个叫“福德祠”的小庙立于村心,院落里有一口古井,据门口的木牌介绍,井水“甘洌甜美”,但村中心正在修建,庙门口的交通被正在搅拌的混凝土堆阻断了,一台抽水机横架井口,在嗡嗡不断的马达声中源源不断地向外抽水;再往里走,在北才村中心完小门口,有一块“民族文化书院”的标识,上面有文字如是写道:清时,洱海水师营曹在才村安营扎寨;1938年,中华民国“宪法之父”张君劢在原址创办“民族文化书院”;后国立民族师范学校在此设立五分校,并且西南联大亦曾在此有过办学经历。
仅仅三个木牌标识,就让我对才村悠久的历史人文有了浓厚的兴趣。特别是因为那段特殊的抗日救亡历史,我一直对西南联大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记得三年前正值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日到来之时,为参加一个教育培训项目,我曾有一小段时间住到云南师范大学校园内的一个小公寓里,每天清早都会专门到联大纪念碑前久久伫立,一遍遍地细读碑文,心情无比澎湃。我估计书院遗址就在学校里,可今天正是周末,大门紧锁,我只得悻悻而回。来到村中心照壁下一群老人中间,我听到了他们对这些旧物的描述,一位85岁的老人,在记忆深处挖出了西南联大的办学历史,那时尚只七八岁的他,始终对那一段血与火的历史深深难忘。我敬佩他良好的记忆力,至今仍对联大学子刻苦攻读、练兵习武的旧事记忆深刻。接着他又说起了古牌坊和福德祠,但遗憾和叹气,似乎又在暗示着我们早已被切断的时间。
在村道里继续行走,我有一两次遇到一块裸露的石墙或是路上一段裸露的石巷,没有水泥钢筋的氛围总是很好,它透露了岁月的古深。我一直以为,大理的石头就是对文化传承与悠久历史的最好见证,哪怕就是河沟山涧里杂乱横生的石头,都是大理人民极为重要的生活材料。我曾在洱海之源罗坪山半腰土层肥沃的河谷里,见到村民将大小不一的零碎石头,垒成数百米厚实工整的长墙用来围护果园庄田,绝妙之处在于整个工程不用一点泥灰,粗砺之中却体现了匠心的细腻。这样的工艺同样被移植到了建筑之中,在一个个村落和城镇之中,留下我们这个民族最显著的智慧标识。可惜在今日的才村,古旧的石头似乎成了一段段被切碎的时间碎片,根本无法和旁边的新式建筑合为一体。而有些杂乱的石头还是被那些善于经营的艺术青年就地取材,用来修饰旁边的门面,起到了非常好的艺术效用。我想这就是我们祖先的遗产的伟大之处,哪怕是一块残缺的残砖断瓦、塌墙乱石,都给我们无穷无尽的感思和财富,让我们在飞速向前的时光中绝不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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