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有诗,“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春韭,一个极其秀美妩媚的名字,让人联想到了冯唐的“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让人想到了百草萌发,新燕呢喃,还有桃红柳绿、人间四月天的诸多美景。
春韭,其实就是生长在春天的韭菜,叶纤细,根暗红,味鲜美。
韭菜,种一年,年年长。春风一吹,韭菜就冒出了嫩芽,没几天,就成为绿茸茸的一片。春韭纤细,适合用剪刀剪,一根一根,嫩得冒水。《本草纲目》记载“正月葱,二月韭”。二月的韭菜,鲜嫩,味美,珍贵,且有温补作用,为人们所喜爱。
韭菜早在两千多年前就有记载,《诗经·豳风·七月》有咏:“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意思是,在那初春二月里,早早来行祭礼,为祖先献上的是羔羊和韭菜。能做为祭礼,除了味极鲜美之外,与韭菜的“剪而复生”“久久为韭”有很大关系,意在祈求祖先护佑子孙后代永远昌盛绵延。
年复一年,春韭还在,诗人却已远去天涯。
或许,每个人,都只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没有谁,可以陪伴谁走到人生的终点。无论今后,见或不见,在有限的生命里,这样的相遇,都是生命中不可重复的唯一。那一把鲜嫩欲滴的春韭,成为诗人与故友深厚友谊的见证,滋味绵长,流传千古。
明代高启也写过春韭,“芽抽冒余湿,掩冉烟中缕。几夜故人来,寻畦剪春雨。”春雨淅沥,主人灯下读书,忽闻柴门轻叩,友人来也。于是,主人披蓑戴笠,割几把春韭回来,做个韭菜炒鸡蛋。窗外雨潺潺,屋内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把酒话桑麻。一把春韭,平添了不少情趣。
这样的场景,轻松愉悦,是生命中的小确幸。这首诗与元代文学家虞集的一首元曲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南阜小亭台,薄有山花取次开。寄语多情熊少府;晴也须来,雨也须来。随意且衔杯,莫惜春衣坐绿苔。若待明朝风雨过,人在天涯!春在天涯。”光阴短暂,世事无常。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在等你盼你,是多么幸福!不管晴天,还是雨天,和最好的朋友一起赏花,叙旧,品美食,喝美酒。或许,主人也会剪下一缕鲜嫩的春韭,来招待朋友。这样的诗句,隔着多少岁月,读起来,依然是春意盎然,春风满面。
从春到秋,韭菜,且割且长。
八月,韭开花。一根细长的茎,顶着一头细碎的小白花儿,像撑起的一柄小伞。采摘下韭花,捣碎,可做成味道鲜美的韭花酱。
小时候,韭菜炒鸡蛋是招待贵客的上等菜,不等客人离开,小孩子是不能上桌子的。有一年春天,临近中午,父亲的一个朋友,突然来造访。那天,我正发高烧,几顿饭没吃,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奶奶和母亲已经贴好一大锅玉米饼子,为了招待客人,母亲赶紧收起锅里的玉米饼子,忙不迭地取出一点白面,准备烙饼。奶奶用几斤玉米去村里换来了一把韭菜,拿出几枚鸡蛋。不一会,韭菜炒鸡蛋的香味扑鼻而来。躺在床上的我,突然来了食欲。等客人离开家门后,母亲拿过一角卷了韭菜鸡蛋的大饼,递给我。我咬一口,真香呀!白面饼的松软,韭菜鸡蛋的香味,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饭。当晚,我就退烧了。奶奶说,你这丫头就是馋韭菜炒鸡蛋了。
后来,我去读中专。在学校里,最想吃的饭,就是母亲包的韭菜鸡蛋素饺子。每次我回家第一顿饭和离家最后一顿饭,一定是韭菜馅的饺子。
院子里,父亲专门辟了一小块地,种韭菜。我们从春天一直吃到秋天,蒸包子包饺子烙盒子,换着花样地吃。秋天,母亲摘下韭花,给我们做成韭花酱。韭花酱放到冰箱里冷冻,可以吃上一年。
在老家长大的侄女,后来去美国留学。在美国,她念念不忘的是奶奶蒸的韭菜素馅大包子。她和爷爷奶奶视频聊天,总抱怨在美国吃不到好吃的韭菜馅包子。母亲最后一句话一定是,“啥时回来,奶奶给你蒸!”侄女笑,我们也笑。祖孙两代人,隔着千山万水,韭菜包子成了连接亲情的纽带。
去一个贫困户家中慰问,家中只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几间矮小的青砖房,院子里一畦韭菜油绿油绿的。老太太指着韭菜说,“这是老头子去年种下的韭菜,上了好多鸡粪,长得特别壮。”她的老伴去年因脑瘤去世。生病期间,硬撑着爬起来,松土、浇水、播种。
想象着老头儿种韭菜的情景,不觉悲哀,只觉温暖。生命应该是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存活着吧,就像这畦绿油油的韭菜。往后余生,他的老伴还有一畦韭菜陪伴着,应该不会太凄凉吧。
韭香悠悠,韭韭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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