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爷孙情

夜幕如黑纱般一层层笼罩着大地，天色渐渐暗下来。鸡栖于埘，牛羊下来。按照老家人的习惯，要安顿好鸡鸭牛羊，才顾得上做晚饭。我昏昏欲睡，若非母亲偶尔叫唤，早已做起美梦来。

突然，耳中听得“哧——”的一声长响，游神瞬间归位，心里一阵窃喜。那声音来自家里的厨房，分明是爷爷炒完臊子后掺水入锅，一冷一热短兵相接而致。由于一天的劳累，省时省力的面条成为家乡人民首选的晚餐。

我连忙站起来，像兔子一样窜出去，不惧黑暗。跑到厨房里，第一眼便看到灶头边上的那只小碗，再近两步，就能看见碗里的肉粒。我不禁咽下一口口水。

这是爷爷的习惯：每次做臊子都会预留一些焙成金黄色的肉粒，称之为“油渣子”。久而久之，每晚我必定前去探班。他刚盖好锅盖，连碗带筷递给我。我接过来，忙不迭地夹一粒送入嘴里，酥脆鲜香，滋味美妙，火候刚好。早一分则不脆，迟一分则太硬，皆非上乘之味。食罢，抹抹嘴巴，面对饭碗，已吃不下许多。

那年月，爷爷是村支部书记，父亲短暂地做过会计和电工。我的胆子异常大，敢于寅吃卯粮：每当思念饼干时，便自作主张去村里的小店赊一袋以解口腹之欲。没钱付账？只能办个“信用贷款”，告诉店家：“记账，等我爷爷（爸爸）来结。”言毕扬长而去，哪管他同意与否。后来听母亲说，他们路过商店，店家索账，却浑然不解，回家问我，据实以告，才马上去销账。爷爷知我爱吃饼干，每次参加婚宴，总会带些回来。早晨醒来，见桌上有美食，一骨碌爬起来，坐在床上开吃，昨夜的美梦终于成真。

因为学业，我和我妹只有寒暑两假才能长住家中，无论避暑还是御寒，哪能少得了零食？夏日傍晚，热气未退，我们从爷爷那儿央求到几元钱，结伴到商店买两个冰淇淋，一人一个，边走边吃。到家时，冰淇淋吃完了，身体凉快了，心情舒畅了。后来，爷爷会主动买些冰糕回来分给大家。在它们的陪伴下，夏天似乎并不那么酷热难当。

而寒假的零食主要集中在过年那段时间。爷爷一直主持年货的采购，总能给全家人制造很多惊喜。自集市归来的爷爷像个魔术师，从口袋或背兜里变出很多我们没见过、吃过的糖果，令兄妹俩垂涎欲滴。可惜只能望梅止渴——它们是春节的伴侣，会被藏在十分隐蔽的地方。大年初一早上，我们除了惦记新衣服，还为零食牵肠挂肚。即使刚吃过丰盛的早餐，也要吃上一颗糖。

时光流转，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吃油渣子。或许是某天，爷爷照常留了，我觉得不那么可口而剩下不少？也许是我直言“不好吃”？鲁迅说他在久别之后尝到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感觉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还有旧来的意味留存”。我有同感，回想起那些爷爷亲制或购买的零食，舌尖上依然留有余香，回味无穷。它们处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环境里，由特定的人呈现，所以对其产生出一份化不开的浓情。一旦只作为食品本身存在，自然就“不过如此”。

食品并非唯一，爷爷爱我之情却是独一份。这份爱，深沉地隐藏在日常生活中，没有修饰的言语，当时的我并不能完全体悟。如今，凝眼细看，驻神思量，才豁然开朗。爷爷已经不在，可他的爱不会付诸东流，必将自我起始一代代传承下去，成为宝贵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