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福：青梅树下唢呐红

六月，松鹤村绿绿的梅果挂满绿绿的梅子树，梅子树下，年满整整一个甲子的李家福，向我讲起了松鹤村唢呐的讲究。

松鹤村是远近闻名的“唢呐之乡”和“梅子之乡”，自古就有雕梅的技艺，古梅树零星散布在村里，自1978年洱宝话梅项目批量种植梅果，目前计有3000余亩，沿路可见伞状的梅树结着可人的青梅，就连李家福的院子里，也都有两株梅树，这个季节同样结满翠果。院子两面丁字形的近二十间毛坯房修葺一新，说是打算建客栈，儿子儿媳都上北京打工去了，攒够钱就回来装修。新房下晒着一小场香树枝叶和大麦。香树枝叶磨成粉用来烧香；大麦也不打了，晒干直接磨成粉作猪祠料，因为套种在梅子树下，阳光不足，籽结得空，本来就是为了种点草料。

总之这就是李家福生活的小院，无声诉说着唢呐艺人的艺术基调和生活底色。

1958年，李家福出生在洱源县茈碧湖镇大松甸村松鹤自然村的这个院子里，没上多少年学，自幼爱吹笛子，16岁那年，父亲问他，既然这样爱吹笛子，要不然去学吹唢呐？李家福一口就答应了。于是父亲请来毛玉宝、毛厚银、罗万金和罗生强四位师父，杀了一只大公鸡，正式拜师学艺，跟着师父走村串寨地“应事”（为红白喜事吹奏），直到四年后单独应事并带徒弟。

据李家福介绍，洱源县的炼铁、右所等地都有唢呐队伍，但以松鹤村的最为有名。有意思的是，松鹤村是彝族，但被周围的白族同化，人人会讲白族话，信仰本主，和白族村寨一样过本主节，更要紧的是唢呐艺人吹奏的，也是白族调门，调门还不是一般的多，计106个。

在松鹤村，唢呐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吹的，有很多讲究。比如，红白喜事，红事头一晚要吹《三天曲》，正席吹《迎亲调》《大摆队伍》《将军令》《四梅花》《蜜蜂过江》等；白事就要吹悲伤的调门，像《大哭》《小哭》《阴阳摆》《哑子哭娘》一类。

唢呐也常常随着“吹吹腔”来吹奏，吹吹腔就是吹一句唱一句，在喜事或白事的头一晚，如果是喜事，就在中堂拉下四五张桌子，摆好糖果，由四人扮作财神、四福、魁星和老寿星，一面吹一面唱，唱词多体现喜庆：一庆贺你家大发大旺，二庆贺全家幸福，三庆贺三元及第，四庆贺你们发财……如果是白事客，吹吹腔又叫“闹丧”，唱得就比较哀伤了。

在洱源，应事一般都是两吹两打，1978年前后36元一起，今天1560元一起，两天。从36元到1560元，也可见经济发展变化一斑。

更有意思的是，在松鹤村，每逢过年都要唱戏，全村老幼倾巢而出，除了演员，全部是观众。演员的条件是年满44岁，除了带孝（家里有人去世），都有资格登台唱戏。介时，会聘请专门的“导演”一人，管台二人，服装三人，化妆一人，进行为期40天左右的排练，而唢呐队至少6人，一般为8人，二人吹唢纳，一人打鼓，一人打大锣，一人打小锣，一人敲大钹等，小团队360元一天，这已经算是优惠的价格，为村里做了贡献，如是外出，6人的吹打队伍，就要540元一天了。

届时，戏一唱至少十天，还有人专门在戏台一角提戏词，期间收取“功德”，用于支付导演、管台、服装、化妆以及唢呐队的费用；登台唱戏的人家，每家都要拼一个菜，多少人唱戏就要备多少碗，大家拼在一起，比如属兔的那年有47个人登台唱戏，唱戏的人家就要一家准备47碗菜，拼在一起就是47的平方数的菜，先供演员们吃，剩余的供给观众，2元一人，皆大欢喜。

如果细心，就会发现松鹤村的唢呐和宾川县平川镇的唢呐略有区别，松鹤村的唢呐只有7个眼，平川镇背后还有一个眼。李家福说，这正是汉族唢呐和白族唢呐的区别，白族仅7个眼，汉族8个。过去，松鹤村的唢呐艺人还自己制作唢呐，腊月进山砍一株名叫“金打”的植物（春节前后树木发芽，砍下的金打在制作唢呐杆时会开裂），阴一年（不能曝晒），次年才能做，根据经验开7个孔，装上铜头、唢片等，最后才是一支唢呐，至于怎么打眼，眼与眼之间的距离怎么定音才会准，这就是李家福可以意会不可言传的秘密了。

数十年来，李家福除了走村串寨为红白喜事应事，还外出参加过各种文艺展演，荣获多个奖项。其中，1992年参加中国艺术节，在白族舞蹈《你格高》中担任演奏；2015年参加云南省民族民间歌舞乐展演，参与演奏的《欢庆》，荣获银奖。今天的李家福，已是唢呐界的知名师傅，截止目前可以单独应事的徒弟多达36人。2010年，李家福被评为大理州第一批民族民间传统文化保护项目（民间音乐）代表性传承人，目前已上报省级传承人。

临别，李家福带我去了设置在大松甸村委会的唢呐传习所，在那里，清晰可见松鹤村唢呐艺人的师承关系、100多位唢呐艺人名录，以及常用的唢呐曲牌。他很骄傲地指着一幅身着羊皮褂、朝着天空吹奏唢呐的墙画说：“这就是我！”

显然，这种骄傲，也是嘹亮的唢呐声穿透青青的梅子树，直上云宵，跌宕在蓝天白云间的色彩一种，是山里木瓜花的红，春联的红，直照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