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的雅量

认识上海来的朱先生其实就是一次偶然的遇见。为参加农民作家宋炳龙的新书见面会，提早出来的我在大理古城闲逛半日，在正午时分走进了玉洱路侧巷一个叫“无名客栈”的草庐。其时头戴鸭舌帽的他就这样默然无语地坐在一张木桌前，静静地守着一杯渐渐变凉的绿茶。这场景让我竟有些震撼地感觉到：在如今这个浮躁的时代，偏居于世界的某个角落，我们还找得出如此恬静的小时光。

朱先生说他在大学时代便开始接缘大理，此后三十年时间，他几乎每年都不会错过一次与大理的约会。在大理，有一种无须奔波的静时光，平淡如水，却是人生最美的记忆。朱先生言如其人，说起话来便有一种不急不慢的风度。然而让人感佩的是他对大理山水风物的钟情与详解，言谈之中显现了他的足迹之广，无论历史人文，还是信仰与宗教，一字一句都如数家珍。

我相信他是一位深不可测的高人。哪知他淡淡一笑，却引出了店主邓先生。恰好此时邓先生也在店中，前台侧厅墨池临帖者是也。走访静观片刻，我方知性格岑静的邓先生原来曾是一名“园丁”，职业的习惯，让他决定租用这个与古城二小仅一墙之隔的客栈，在琅琅书声中经营起这静谥的闲时光。每有空余，他便来到客栈，侍花弄草，品茶读书，舞文弄墨，并写得一笔颇具神色的行楷，楼上楼下十二个房号均源自他的笔下，“迷失月色”、“月影星空”、“南诏梦蝶”……一间间小屋果真有种古色古香的真味。

邓先生说他喜欢在这种闲时光里倾听世界。在三楼的自助厨房，我认识了来自吉林的刘女士，带上母亲来大理，此时已在客栈中停留月余。大理山水之美让人久久留连，独具一格的田园诗色和清新空气更是让人无法割舍，登上三楼阳台，便可尽览苍山之秀与洱海之美，尽情享受奢侈的阳光。刘女士说母亲身体不好，所以每到冬日，母女就成了两只南迁的候鸟，在这里，洁净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就是疗养的天堂。

我很想去拜访一下客栈紧邻的民国将军杨杰故居，但同行的小李却说玉洱路有一家极有特色的旧书店，可以前去淘两本书来。我想不出在这个寸金之地，居然还有人能用利润低微的旧书生意供得起昂贵的房租。但我知道大理素来崇文尚教，积淀颇深，读书就是最好的时光之旅，至今仍有好几间让人记得住的书店。

“大理读吧”其实是爱民路上大理天主堂旁边的一个咖啡屋。让过往之人惊叹的也许会是天主堂，这是一幢别具大理建筑特色的建筑，门楼上还挂了两对融合当地文化的匾联，让人想起了徐则臣长篇小说《耶路撒冷》中穿解放鞋的耶稣雕像。可想时光真是最伟大的见证者，在大理，神秘的时光穿梭让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水乳交融，相济共生。

“大理读吧”同样是个不小的时光壮举。两三年间，这个小小的咖啡屋一共举办了十八期读书分享见面会。喜欢文字的又凡，一直以公益的形式，为默默无闻的大理作家推荐作品，用读书的方式保留古城的书香气度。我听说又凡的寻常生活，就以读书写作为乐，一个弱女子，曾只身自驾两月穿越西藏，并足遍大理全境，不惜翻山涉水寻访那些老匠人、音乐人、大理隐客和各种客栈，在多种报刊开办专栏，尽心描绘精彩纷呈的大理众生。

今天的新书见面会，推介的作者宋炳龙是个年过六十的农民作家，他刚出版的研究专著《南诏王室族源新探》引起了学界的关注，然而至今出版八本书、发表作品数十万字的他仅只小学二年级学历。在苍山背后一个叫“田心”的小山村，他著书立说，广泛涉猎，在新旧体诗、长篇小说、易学研究和民俗史论等多种文体中游刃交错，丰硕的成果让人称道，被誉之为“两栖作家”和“田园诗人”。于是整整一个下午三个小时的时间，三十多个从昆明、大理等地聚合而来的教授、作家、大学生、公务员等各种文学爱好者，都被他一口厚重的炼铁方言所打动。

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总少不了一个默默支持的女人。宋炳龙背后就有一位始终贤德善良的妻子。据说早年的老宋就是炼铁乡唯一的“非农业人口”，农民只是他的身份，实则自己从不下田，因为全家的生计都被妻子一个人挑在身上。早年生活寡苦，妻子上山下田，爬树摘果子、嫁接核桃，还供养了两个孩子上学，相夫教子，从不言苦。重要的是她和老宋始终举案齐眉，心心相印，高中学历的她算得上农村的知识分子，于是丈夫出版的八本书和那么多散见报端的作品，她都一字不落地通读数遍。然而晚饭桌上，当我们敬佩地向她敬杯水酒时，却见到她羞怯地低下了头。

在历史的洪流中，多元文化汇集的大理，是被众生演绎的部落，是让包容接纳铸练的雅量。走在游人如织的古城街角，我似乎看到了属于这个城邦的时光厚度和深度，还有和谐、仁爱与孝悌的亲情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