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记忆里,即便是在严寒的腊月,故乡的天空也极少飘雪。山野里大片大片的白,是乡愁里的梅花。
梅花的开放,令人猝不及防,因为,除了它,漫山遍野的林木依旧是一片萧瑟的基调。水,依然冰凉;风,依然料峭。而那些有着如铁般冷峻枝干的梅树,率先复苏了。梅树的复苏,与别的树木不同,没有一片绿叶的点缀,那些密密匝匝的花,开始是一枝,两枝,颤巍巍地探出头来。不出三两日,花儿就像相约来村里赶集似的,后脚跟着前脚,整丛整丛竞相怒放了,就如同阳光的碎片,照亮了寂寥的山坡,也照亮了沉睡的村庄。
这个时候,田里的稻草早已被母亲背到了牛圈楼上。此时母亲正忙着做米酒,她把煮熟的米饭放上些许酒曲,装进瓦缸兑上适量的水,然后用塑料布密封好。此时的小院里已飘荡着腊肉的清香,刚从山上砍柴归来的父亲,取下挂在墙上的犁架,看看墙角的犁头有没有豁口……冬闲人不闲,为了春天里开犁的第一声牛歌,一切都要在腊月里提前做好准备。而我的妹子,穿着厚厚的小棉袄,在小院里喂鸡,她笨手笨脚的样子,让我想起年画里的小人。
我呢?我就想看看,田野绿了没有,树木是否抽出了嫩条。于是,我便赶着牛群上山了。此时的山野,还是一派草枯水寒的萧瑟景象。而山野里的那些梅树是个意外。
在我的故乡,那时候还没有人规模化的种植梅子,只是为了给孩子们找点零嘴,才会在房前屋后,田间地头及山涧边随意栽上几株。由于当时生活的困难,经常挨饿的我们,在夏日梅子还未成熟时就会将其洗劫一空。“还是梅娃娃呢,怎么就摘了!”父辈们经常这样呵斥我们,但言语中却透着某些心酸和慈爱。直到很多年后的今天,当我们从街上买了一袋袋的“梅娃娃”蘸盐巴吃,才相信了某个作家说过的一句话:人生,就是不断地回到童年。
当然,腊月里的梅在孩子的眼里,就是一道绝美的风景。
当山野里所有的树林都落光了叶子,枯枝丛里的梅花花枝格外醒目。原本梅树的树干并不算高挑,但因了那满身的雪白而显得鹤立鸡群。所以,它抢占了花魁,一树树很显眼,很突出。远远望去,大团大团的粉色树冠,那就是一丛丛灿烂的花树。梅花群落分散,山脚、山腰、山顶都有它们的影子,它们组成了一个大家族,彼此遥相呼应。一团团气势宏大、姿容华丽的梅花花冠,是掉落山野的白色火焰,它们炸响了无声的惊雷,点燃了寒冬第一抹明艳的色彩。
近观梅花,才能发现,它原来是靠数量得势。梅的花瓣很小,很细碎,整朵花也就指甲盖大小。花朵疏疏朗朗,并非簇拥成团。光看远景,可能会误以为它的花枝是花团锦簇的。但是,它的每根枝条,都绽放出来了,一枝也不落下。枝条上只见花,不见叶。梅树的叶,赶在花后面,得等花儿行将凋谢的时候,叶子才会抽出来。一朵花,不起眼;成千上万朵,气势就出来了。靠着数量众多,梅花聚集起了华丽的气势。
很多年后,当我离开了村庄,每当在异乡看到梅花的踪影,眼前总会浮现出小时候那幅“梅下牧牛图”,耳边总会回荡起小学时那首《咏梅》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尽管那些提着小火盆上学,在山间放牛砍柴拣野生菌的时光已一去不回头了,但童年里的梅花,仍时时开在我记忆的深处。
不久前的一天,下乡路过一个叫山顶塘的地方,沿路望见的,除了梅花还是梅花,白茫茫的连绵不断,像白云,像白雪,如诗如画,似真似幻,感觉竟是那么的不真实。据说在这些村子里,许多青壮年都到了外地打工,只有老人和孩子,守着这漫山遍野的梅树,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而每当梅花盛开的时候,他们都格外兴奋,因为他们知道,在远方奔波了一年的孩子(或父母),就要如候鸟般飞回来了。
是的,当梅花开遍山野的时候,过年的日子也近了。我看到童年里的梅花,像一波又一波的乡愁,举起雪白的灯盏,照亮游子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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