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博南古道上的几个“铺”

从云南昆明一路数来，又再向西往腾越去，古代西南丝绸之路的滇西高原段，共有四十八铺。其中从大理龙尾关出发，经过漾濞县和永平县境内的“博南古道”上，至今仍流传着“十八铺”的说法。

所谓十八铺，就是当年古西南丝绸之路途经漾濞和永平时留下的十八个驿站，是专门为来往马帮歇息提供优质服务的地方。明末清初学者顾炎武在《日知录·驿站》中记述：“今日十里一铺，设卒以递公文。”这里指的“铺”，就是相距十里之遥的一个小型驿站，供传递公文的人或来往官员途中歇宿和换马的处所。但现在有据可查的，在漾濞县境内主要有“四十里铺、合江铺、鸡邑铺、驿前铺、柏木铺、秀岭铺、太平铺”七个铺。过了太平铺进入永平县境内，主要有“黄连铺、梅花铺、黑油铺、桃园铺”四个铺。

柏木铺，据史料记载：“居古驿道口，明朝设铺时，因此地多柏树而得名”。现在却看不到柏树，倒是村头有两棵数人方可围抱的大青树，气势磅礴。在中午灿烂的阳光下走进村子，只见几个戏耍孩童，几个倚着门框儿打盹的老人。走到大青树下，炎热的阳光立刻被挡住了，大青树的每一片叶子都像张开的手掌，徐徐释放着阴凉。大青树下是一层接一层的青石板，被马蹄铁打磨得光光滑滑，有的石块蹄迹斑斑，这是当年过往马帮的歇脚台。村口还有一座小木桥，叫福家桥。圆木铺就的桥面经风雨剥蚀，已然发黑成了危桥。这看似一座毫不起眼的小桥，却是当年连接西南丝绸之路“博南古道”的重要桥梁，无数金银珠宝、茶盐布帛从它身上络绎不绝地走过。

过了柏木铺古驿站，路就蜿蜒着伸进了大山，山深林密，要走很长时间，赶马人才能看到下一个村落。他们在高处的平台上稍歇一会儿，回望柏木铺的炊烟比别处更加含情，灯火比别处更加温馨。他们再一次收起烟锅头儿，捆绑好马驮子，紧一紧鞋带，又要上路了，前方是看不断的山梁，一道接一道；前方是望不着边际的密林，一层围着一层。美国记者斯诺夜宿柏木铺的趣事也成了这个小村子历史上辉煌的一页，永远地翻了过去。

当年的丝绸之路由柏木铺经过，那是唯一的选择，也是来往商队马帮、官宦名流、村夫野老落脚歇息的地方。曾经的新都状元杨升庵，由古道悠悠而来，过了澜沧江，一路坎坷跋涉之后，来到了铺中小憩，品咂一口陈酒，并吟咏起那首脍炙人口的《临江仙》，把功名利禄，过眼烟云，身前身后事，都付诸笑谈之中。地理学家徐霞客从古道急匆匆赶来，溯石月亮河而上，汲了一壶溪水，到柏木铺休憩，并给后人留下了翔实的资料：“西向又有一溪自西来，是为永平道。望大坞北去，亦数里而分为二，而永昌大道则从此而西。始行坞中，二里渐上。又二里，有数家夹道，大坊跨之，曰‘绣岭连云’言登岭之始也，是为柏木铺。”

秀岭铺，又叫石窝铺。据当地的老人说，原来，村子上面有一座岩顶拱凸的老鹰嘴，下面岩壁凹陷成一个较宽的窝铺洞，除能够容纳三五个人睡的地铺外，还有一个烧水煮饭的火塘位置。过去古道上东来西去的赶马人，常常在石窝铺休息、避雨、生火煮饭或歇宿过夜，故而得名。

从地理位置上看，历史上的滇缅公路，从下关一路延伸进来，穿越漾濞江，继续往西边的崇山峻岭深处蜿蜒，秀岭铺就成为这条重要交通干线爬上“漾濞大坡”的起点。秀岭铺又是欣赏苍山美景的最佳位置，站在秀岭铺古遗址上，回望苍山，十九峰屏列眼前如一条巨龙潜伏于滇西大地，云聚云散，日升月落，气象万千，美不胜收。当年走夷方的马锅头们，都会在此地回望苍山，因为翻越秀岭之后，就再也看不到巍峨的苍山了。而归来的马帮，只要一看到苍山也就算到家了。

翻越秀岭山，就来到了太平铺。所谓太平铺，有“安全”之意，它现在是漾濞县太平乡所在地，也是漾濞和永平两县之间的分界点。

笔者在太平铺一家小店小憩时，听一位90多岁的老奶奶说，她是修建滇缅公路时出生的。提到石窝铺，老人家兴趣陡增，她边回忆边讲述抗日战争时期发生的旧闻趣事。大约抗日战争中后期，石窝铺附近忽然出现一些高鼻子、蓝眼睛、大块头的美国大兵，他们是来负责铺设滇缅公路一线“中印油管”的。当地人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却记住了他们经常挂在嘴边的“哈罗”“噎死”。有一天，几个美国兵到石窝铺游逛，看见公路边有一个卖烧饵块的年轻媳妇，便围拢过来搭讪攀谈，但被他们戏称为“烧饵块公主”的妇女，却听不懂他们叽哩咕噜说什么，只好大着胆子跟他们学说“哈罗”并边说边用手使劲比划着；说“噎死”时，还边说边点点头。有一个美国兵见状大喜，便给她一些糖果、饼干和罐头之类的物品，然后兴高采烈地离去了。可是，第二天早上，昨日送东西的那个美国兵和他的翻译一起开着吉普车来到年轻媳妇家，就要带她走。后来经过翻译认真地进行沟通解释，这才知道是一场语言误会闹出了“国际玩笑”。原来，这个美国兵对“烧饵块公主”说的意思是，你做我的媳妇要不要，你明天跟我走吧，到时候我来接你。当时他看着年轻媳妇一个劲地说“噎死”，又频频点着头，以为是答应他做媳妇了。在石窝铺，至今还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漾濞有个石窝铺，为打日寇修车路，锄头挖断千千把，撮箕抬烂万万数。”

听完故事之后，我再往西去，就进入到永平县境内的黄连铺和梅花铺。梅花铺是过往黑油铺（今称黑油关）前最重要的一站，此路段路途艰险，风光独绝。在马帮时代，马锅头们必须在梅花铺开烧，吃大坨肉喝大碗酒，攒足了劲，才能直闯永平黑油关，一脚踏进“曲硐古驿站（镇）”。从南宋至明清时期，曲硐古驿镇是一座巍峨壮丽的“城池”，四周筑有土夯城墙，有大东门、小东门、南门、西门、北门五道城门。其中北门高于其它几门，是博南古道经过曲硐古镇的进出口，从昆明方向起程到缅甸的客商马帮穿过北门，经任远街、出西门古驿站，登博南山，穿过大风丫口，顺山而下经永国寺抵达杉阳古驿站，跨过澜沧江上的霁虹桥，就到保山水寨之后向迤西永昌路而去。

“笑指青天月一弯，请歌一曲博南山；博南往事君知否，金齿西来是汉关”，这是民国年间谢式南所作的一首诗，真切地道出了他对古道历史文化的感悟。今日，重走博南古道，探访途中的几个“铺”，为的是寻觅时光的背影，幻想“山间铃响马帮来”的景象，在路上感受历史，从脚下品味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