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冬日的阳光,小鱼一样游进来,照在窗台上的一盆蒜苗上。于是,蒜苗嫩绿的叶子上,开始闪着钻石的光芒。这嫩绿,在冬天,显得那么与众不同,仿佛时刻提醒我,它是连接我与老家的纽带。
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蒜正当时。秋分节气一到,父亲便准备在院子里种蒜了。
父亲说,“深栽葱子浅栽蒜”。地浇过水,晾得半干,用铁锹翻过,铁耙细细耧平,单钩开好沟,把一瓣一瓣的蒜,种在沟里,铺上地膜。过几天,蒜就发芽了,出土了,嫩黄的蒜苗如淘气的娃娃,直拱得薄膜高高凸起。父亲便拿个小钩子,帮助这些“娃娃们”放风透气。
等蒜苗长到半拃高,冬天就来了。盖上柴草或者牛粪,当被子,它们就安眠过冬了。
来年一开春,春风那么一吹,再来上几场雨,蒜就睡醒了,伸个懒腰,开始猛长。过不了多长时间,蒜的叶子中间就会“扭出”一个花骨朵一样的茎,那就是蒜薹。之所以说是“扭出”,因为它很柔弱,细脚伶仃的,很像老人们嘴中“黄毛丫头”头上的小辫子。此时,馋嘴的人们再也摁纳不住肚里的馋虫了,把蒜薹抽出来,炒上几个新出窝的柴鸡蛋,或者切上几刀五花肉,那鲜味,简直是“绕嘴三日而不绝”。我们有时图省事,就用嫩蒜薹蘸着母亲做的黄酱吃,也别有一番风味。
“五一”前后,蒜就成熟了。这个时候,母亲总是比父亲更心急。吃饭时,母亲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念叨,“该腌糖蒜了。后邻王大嫂家腌的糖蒜,都吃了一拨了;前邻春柳也腌上一坛了。”我们在后面跟着起哄,吃糖蒜,吃糖蒜。父亲总是不紧不慢地说,再等等,让它们再长长。
挖蒜的时候,父亲最高兴。他拿起磨得锃亮的铁锹,先是小心翼翼地挖上一棵,拎到眼前,仔细看看长势,然后,“噌噌噌”,一会儿一溜大蒜,就被放倒了。母亲跟在父亲后面,抖掉土,把它们分类归拢到一起。嫩一点的,腌糖蒜;老一点的,编起来,能吃到第二年春天。
接下来,就该母亲大显身手了。母亲洗好坛坛罐罐,把嫩蒜的蒜苗切掉,扒掉老皮,用清水泡上两三天。腌一坛放白糖的蒜,吃起来又甜又脆,可以当水果吃;一坛放酱油、醋、盐、大料的,咸中带香;还有一坛只放清水和盐的,清凉爽口。老蒜便被我们编成大辫子,挂在南墙根下,什么时候想吃了,顺手拽下一头。
父亲常说,蒜就是农村里的“皮孩子”,爬着滚着,被风吹着揉着,被太阳烤着晒着,就长大了。不娇气,命贱,却顽强。可不,冬天,把蒜泡到清水里或者种到花盆里,啥都不用管,没几天,蒜就发芽了,蒜苗长高了,割下来,包饺子,或者炒鸡蛋,绝对是一道美味。隔几天,人家又长出寸把高,还可以再割,再吃,一茬一茬的。冬天储藏的蒜吃不完,放到春天,蒜就像老太太干瘪瘪的脸。那也不要扔,把它埋到土里,用不了多久,就会长起来。
蒜还有另外一种吃法,那就是泡腊八蒜。腊八节这一天,家乡的家家户户都腌腊八蒜。剥好蒜瓣,用上好的米醋浸泡,密封。一段时间后,蒜瓣通体碧绿,如同翡翠碧玉,口感酸辣适度,醋香、蒜香融为一体。用来蘸饺子吃,那真是绝配。腊八蒜,也就常常成为除夕夜饺子的好伴侣。
据说,因为“蒜”和“算”字同音,腊八蒜还曾被委以要账的重任。进入年关,腊八节这天,生意人都要把一年的收支算出来,准备过年。如果有欠账,直接去要呢,显得双方都没面子。于是,收债人就会泡上一坛腊八蒜,很委婉地送到欠账人家里。欠账的人收到了,自然心照不宣。看来,蒜不光皮实,没脾气,还成了替人们要账的“丑角”。
家乡还流传着新婚喜宴放大蒜的风俗,寓意落地生根,多子多孙。人们知道,隆重而甜蜜的婚礼之后,就是漫长而平淡的生活。不管风吹雨打,还是艰难困苦,都要一路欢歌走下去。就像这皮实的大蒜,给点水,给点土,就能生长。甚至,给点空气,都能发芽。
历经磨难,已近80岁的父亲,常常感叹,蒜如人生。
想到明年一开春,我就能吃到父亲亲手种的大蒜,心里美美的。冬天,就让这盆水灵灵的蒜苗陪着我,因为,它能读懂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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