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多少人,不曾用一册自己喜欢亦漂亮的小本子,记下自己青春的梦?”世杰兄写道,“我也曾是其中的一员,但终因眼见无数人因日记闯祸,因日记遭罪,便早早地一弃了之。那是连将日记也视为畏途的年代。”我与世杰兄同庚。十七岁时,也用一册自己喜欢亦漂亮的小本子,作为笔记,抄了拜伦的名诗《西风颂》。室友翻出上报。罪名是“东风已经压倒西风,怎么能西风颂!”幸无大碍,没作任何处理,只是召开会议专题批判。不惟日记和笔记,书信有时也在畏途之列。在不容许隐私存在的情势下,坚持日记本来就十分不易,写下来,藏下来,存下来,能够在今天作为瑰宝面世,确乎人间奇迹。写,藏,存,靠的什么?世杰兄讲了一个故事:“越战期间,一个美国男子,每晚都点着一根蜡烛,站在白宫前表达其反战立场。即使雨夜,他依然拿着蜡烛站在那里。有记者忍不住问他,先生,你真以为你一个人拿着一根蜡烛站在这里,就能改变这个国家吗?他回答说,我这样做不是想改变这个国家,而是不想让这个国家改变我。”一枝蜡烛,一册日记,确乎改变不了大的什么,无非是与林徽因、闻一多们同脉相承的一种精神走向和人格张力。按易卜生的说法:“在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人是孤独地靠自己站着的人。”按以赛亚·伯林与阿赫玛托娃一夜长谈之后的认识:“个人良知的绝对坚守可以让历史在他面前屈服。”按世杰兄对《映秋院日记》的感受:“有礁石浅滩的凶险,卵石的创痕伤痛,贝壳的空寂落寞,但无论高唱与低吟,迂回与湍急,曲折与跌宕,都无声地灌注着我生命深渴的空杯……”这些,都是对人类基于真善美应该持有的清澈,作不同角度的诠释而已。
世杰兄以树譬喻乔公。乔公自己也写文章:《想变成一棵树》。为了自己清澈的人生,树说:“1964年,我大学毕业,留在中文系教书,教的是写作课。业内朋友都知道,写作课,这是重体力活,聪明的人干上两年差不多都会逃之夭夭。我没有逃。我像一棵树似的种在这个岗位上了。”因干体力活不怕苦累,非攻文史专业的学生,也常来选修他的课。即使“把大学办到工厂农村去”的年代,在奇冷酷热的破旧铁路车皮里,也把一堂堂课讲得深入浅出万般有趣……。为了葆有清澈的童心,树说:“我愿生长在密密的大森林里,为少年朋友,记下青藤、野花、山溪编织的许多故事。一头指向蓝天,一头顺指大地。”以清澈亮丽的童心,写出一批脍炙人口的名篇:《山野之魂》《醉鹿》《哨猴》《太阳鸟》《黑闪》《三棵树》等等。《太阳鸟》成为云南儿童文学作家群的冠名。《三棵树》,一棵写于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一棵写于小勐养自然保护区,一棵写于南贡山原始森林。这些地方都是树愿意生长的密密大森林。近年的一次文学座谈会,平素寡言的他侃侃而谈两个多小时,谈幼时读书习文,谈无微不至的母爱,谈如何从滇南到昆明求学,谈假日坐小火车一路颠簸,下了火车又怎样慌慌忙忙去赶最早那趟班车,八十岁的老教授,竟然动情失态,哽咽不已,童心一片……。为了自己和别人不忘清澈,树说:“老校长李广田先生说过:‘一棵树,有时比一个人还要可爱。’确乎如此,一棵树,有时,也是我们很好的老师。”我与乔公因儿童文学结缘。在昆明多次亲聆师教。恢复《洱海》小报向乔公约稿,乔公专写《文人做官》寄我。其时我任文化局长一年多。乔公挑了一位与我同姓,同在大理地面任职的历史人物,以详尽确凿的史实,条分缕析,循循善诱,把我教得目中有人,心中有文,胸中有数,脚踏实地去做一个“文章写得好,官也当得好”的书生清澈梦。
回顾我们这代人七八十年走过来的路,我喜欢徐怀中老作家老先生的一段话:“我读过这样一段箴言:‘一个被揉皱的纸团儿,浸泡在清水中,渐渐平展开来,直到恢复为一张洁白的纸。人的一生一世,也应作如是观。’现在对我而言,时间很有限了,但我还是会在文学写作这一泓清澈的泉水中浸泡下去,直到重新平复为一张白纸。”文学写作也是一泓清澈的泉水。我要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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