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秋的树

母亲现在对父亲唠叨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是家里的一棵大树，可千万不能倒下啊！”母亲说这话的目的，是要时时提醒父亲注意自己的身体，这个家中不能没有他。

其实从我记事起，这样的话，母亲是说过无数遍的；也因此，我对树有着特殊的情结。

我喜欢树，无论是大树小树，开花或不开花的、认识或不认识的，都喜欢。每每走近它们，内心总会莫名生出一份敬意来。

台湾作家林清玄说：“所谓‘有福报’，就是住在植物青翠，花树繁华的所在。”这样说来，我算是“有福报”的人吧，因为我住的房子，面向阳台目所能及的地方就是一片小树林，其间点缀几座低矮平房，那灰色的瓦屋顶上袅袅升起的炊烟，常常让我有种回归乡村的纯朴之感。

有闲心时，我总会伫立在阳台上看风景，闻鸟鸣。从春到夏，从夏到秋，从秋到冬，周而复始。这里有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桃树、槐树、泡桐树，它们都曾是我家乡屋前屋后的树。我常常从这些树梢间读我的童年，读我悄悄成长的经历，这不觉让我明白，其实人生不就如同一棵树吗？

四季的变换就在这些树梢间。当第一片黄叶飘落时，便知是秋了。从春到夏，从花开花落到一树的纯绿，经秋风一吹，顷刻间，大自然便把这单纯的绿变得黄紫斑驳了，就像父亲那头乌黑的头发，也仿佛在顷刻间变成了花白。不过，这一番风景也别有姿色，没怎么让我生出“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的悲秋情绪。

固守在这块小小疆土上的树林，是这块土地忠实的守护者、历史的见证者。这幢楼房是在它们的注目下建立的，我是在它们的注目下走进这幢楼的。也从此，不管是我走进了它们的生活，还是它们关注了我的生活，我每天都向它们行注目礼，我们仿佛是在关注与被关注中彼此相知甚解。它们伫立于天地，飘摇于风雨；它们经年累月，饱经沧桑，宠辱不惊，韬光养晦，俨然似一位智者、强者，沉默不语，面对天地风云变幻，总能沉着冷静，随遇而安。在它们的注目下，我自是甘拜下风，甚至是有些惭愧的。因为在变幻莫测的人生季节里，我内心难免有些躁动不安和消极颓废，根本无法与它们的安静从容相比拟。我当然也明白，我这棵人生之树还没有接受足够的风霜洗礼，还只是向秋行进，没有经历。

秋天的树是智慧的树，是骄傲的树，那内心聚集的力量是一种沧海桑田的积淀，如同父亲脸膛上横七竖八的皱纹里写满的沧桑，是人生在丰富的阅历中刻下的智慧篇章。然而，人生之树和自然之树也是有表象的区别，那就是自然之树可以反复历经春夏秋冬，走过的季节可以重来，而人生之树进入秋季之后是不可以再获新春的。为此，我们务必要好好把握播种的春季，好好经营长夏，精心除草，努力耕耘，不留遗憾于秋，引用一句诗云：“不要等到年龄立秋了，却又听见落叶般的叹息。”

人生是一棵树，每一个季节都有不同的色彩和风景。我想着父亲这棵在母亲眼中安心依靠的“大树”，春天里开满希望的花，秋天结满智慧的果，我们在他的枝叶下，躲避风雨，沐浴温馨，也让我从中摘下了希望的种子，在春天里播下，在努力耕耘，等待秋天，等待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