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年,很慢,很长,很有味儿,“吧唧”一下嘴,就够回味一整年。
那时的年还是土生土长的,不用赶,不用抢。谷禾熟了,禽畜肥了,小孩馋了,年就来了。老民师敲敲甲骨般的黑板,用龟裂的手写下:秂。我们跟着读,哄堂大笑:老师又写错别字了!他敲我们的脑袋:“记住喽!这是甲骨文,咱老祖宗的年。”
甲骨文?我们瘦得皮包骨,都是甲骨文喽!老师竟没生气,点点头:“秂,上面是禾,下面是人,先有禾之种植,而后有年字之发生,年生于禾也。所以,年的寓意是,人背负禾、禾养育人。这也是为啥?一年到头,都围着庄稼转;一年到头,都想着过年。”
他的话太深奥,我听不懂。但每次累得腰酸腿痛时,都会温故一遍,知新一次。乡下的孩子愚钝而勤勉,很多用心无法理解的物事,都会用身体反复理解、消化。就像,年。
那时的谷禾也是土生土长的,纯手工操作。从一粒粟种下,到万颗籽收回,中间是缓慢悠长的劳作。累了,就躺在谷禾间,想想年解乏;或者,瞥瞥禽畜,用手丈量年的尺寸。人穷志会短,但想象力更充沛。从禾到人,从秂到年,千百年来,村人活得恬然而悠闲。
时光虽然清贫,但年味清新、富足。那些吃的喝的玩的乐的,也都是纯手工工艺,需要一家人的合作和努力,培育和制作的过程,也都漫溢着年味,年味变得悠长、动人。
父亲说,年还写作秊。他没解释,我也猜得到。秂是象形字,秊是会意字。“禾”是农人的宿命,“千”就是磨难吧?这让我想起《西游记》。父亲笑,唐僧般啰嗦:“别自以为孙悟空了!你也就是个小妖精。人活着也是取经,我们磨难小,就取个年、混个饱……”
寒冬漫漫,物质匮乏,年比腊月还瘦。等啊等!我又急又馋,父亲就讲年的故事。
父亲说,古时候,有个小怪兽叫夕,有个老神仙叫年。腊月三十,夕就出来捣乱,抢吃的,年就出手赶跑它。所以,三十那天叫除夕;初一就叫过年,平平安安过来了……
肚子咕咕叫起来。我说:“爸!夕跑我肚子里捣乱了,快拿好吃的赶走它。”
父亲说:“馋鬼!咱就不给它吃,它饿狠了自己就跑了!”我垂头丧气,只好听故事充饥。
父亲接着说,为了感激年,大家都去拜年。拜年要给啥子?我伸手,眉飞色舞:“给压岁钱。”父亲刮我的鼻梁:“财迷!年虽然像老爸一样威武,却怕一个小妖:岁。”父亲掏出一枚硬币,放在我手里:“但钱可以制服岁!大家就给年压岁,守着,所以除夕夜要守岁……”
我听得云里雾里,钱一到手,立刻清醒了,拍马直奔小店,哪管身后父亲的感叹。
五谷煮成粥、蒸成馍,给禽兽尝尝,它们也死而无憾了。杀鸡,宰猪,刺鱼……年拉开了帷幕,我们这些煎熬一年的孩子———小妖精,终于可以粉墨登场、大显身手了。
父亲打电话,问归期,我才想起年又到了,又离家一岁了。《说文解字》说:“年,谷熟也。从禾,从千声。”恍惚里,我看见父亲在讲年的故事,我还津津有味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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