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的少年时光,正值武打影视风靡之际,那时最为仰慕的就是出入江湖且来去无踪的剑客:一慕其俊逸风姿,二慕其剑气如虹,三慕其凛然正气。如法炮制的情景被无数次地演绎,手中寒气逼人的“宝剑”,时而成了竹竿,时而换作枝桠,时而变为荷梗,由于这些“利器”常常使得伙伴哭声一片,我们不得不八方求“宝”,结果菖蒲以形似而质软的特性,最终成为打斗中的最爱。
其实把菖蒲比作利剑,并不是我的创意。记得儿时的端午节,母亲总是清晨踏着露水,采来一些菖蒲和艾蒿,把它们插在门框上或挂在屋檐下。对于这种匪夷所思的举动,我一度感到莫名其妙,曾追问过一直都在忙着包粽子的母亲;母亲则神秘地告诉我,艾蒿和菖蒲是两种具有特殊意义的植物,艾蒿因为有浓烈的香气,被认为是辟邪之物;而叶子细长的菖蒲被当作神仙手里的宝剑,有青绿色的剑锋,可以用来斩妖除魔。那时我很不明白,娇嫩的菖蒲和柔弱的艾蒿,如何避得了鬼神和邪气?对于神,庙里有泥塑的菩萨姑且可以参照;鬼呢,有谁见过?邪气到底又是一种什么气?为此,我在心里暗暗地讥笑过母亲,那是落后思想占主导,是封建迷信在作祟,不可信,不足取。
事实上,这完全是我的孤陋寡闻。植物学上说,菖蒲是我国传统文化中可防疫驱邪的灵草,与兰花、水仙、菊花并称为“花草四雅”,它具有“不假日色,不资寸土”、“耐苦寒,安淡泊”等诸多优点。因其形状如剑,又称水剑,有水菖蒲、石菖蒲、黄菖蒲之分,是水边最早发芽的草本植物。《吕氏春秋》亦记载:“冬至后五旬七日,菖始生。菖者,百草之先生者也。”原来,菖蒲所得此名,是与它冬尽后最早觉醒分不开的。菖蒲生野外则生机盎然,富有而滋润;驻厅堂则亭亭玉立,飘逸而俊秀,自古以来就深得王子贵族和普通百姓的喜爱。其根茎可以入药,中医认为有“开窍醒神、健胃理气、驱风除湿”的功用,可治疗意识不清、精神不振、消化不良、气胀腹痛和痉挛腹泻等多种疾症。据说古人夜读,也常在油灯下放置一盆菖蒲,原因就是菖蒲具有吸附空气中微尘的功能,可免灯烟熏眼之苦。由此说来,把菖蒲比作药用之“剑”并不为过。
进了高中,读屈原的《离骚》,语文老师津津有味地讲起端午插菖蒲和挂艾蒿的典故,这时我才蓦然顿悟———菖蒲,本来就是正义的象征,它被诗人称作“蒲剑”,寓意对楚怀王及一切恶势力充满着无比的仇恨;而艾蒿表示挚爱之情,自然是爱戴那位行吟江畔、忧国为民的伟大诗人了……这或许就是插菖蒲和挂艾蒿最初的纪念意义吧。老师同时还旁征博引,借用了明代诗人解缙的《菖蒲》诗来加以佐证:“三尺青青古太阿,舞风斩碎一川波。长桥有影蛟龙惧,流水无声昼夜磨。两岸带烟生杀气,五更弹雨和渔歌。秋来只恐西风起,销尽锋棱怎奈何。”在这里,菖蒲又成了路漫修远的求索之剑,九死未悔的斗争之剑,不媚权贵的人格之剑,至死不渝的爱国之剑!
端午又至,我和孩子如期回到了乡下,母亲像往年一样,在门框上插满了菖蒲,在屋檐下挂起了艾蒿。孩子和侄儿并不急于拿吃的,抢喝的,而是各自拿了几支青绿的菖蒲,在那有滋有味地打斗。从他们的身上,我再次看到了自己童年的影子;不过我再也不能加入到那个行列了,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在艾草的熏风里,在菖蒲的气息中,默诵一遍《离骚》来纪念屈原这位伟大的诗人:“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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