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韭之美

不知是哪只鸟雀的一声啁啾，还是哪滴朝露的一句提醒，酣眠了整个寒冬的村庄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菜园里的韭菜就是她秀美的睫毛，只不过此时还没有经过春雨的润泽，春风的吹拂，故而少了一份灵秀之气，缺了一份俊俏之韵；但是这不要紧，待到惊蛰的响雷訇然过后，那原本细长枯黄的睫毛，倏忽之间就翠绿郁碧了，此刻再眨巴眨巴两下眼睛，你会惊喜地发现：熟稔的家园很快就有了朝气和蓬勃的生机！

葱蒜在绽青，麦苗在拔节，油菜更是攒足了劲儿往上窜，从来不甘落后的韭菜马上摇身一变，她眉飞色舞地挥动着手中的小旗，敦促着脚底的蚯蚓：“快！快！来回再拱上一次！”泥土的表皮湿湿地松软着，包包垒垒的浮土夹杂在韭苗的空隙之间，像艺术大师随意的圏点，勾勒着自然的奇妙，诠释着生命的玄机。翌日清晨早起，你再仔细观察，原来的空隙已经不复存在，映入眼帘的全是齐刷刷的稚嫩身躯，用手轻轻地拨弄一下，叶尖上晶莹的露珠会委婉地告诉你：不要轻易打扰她们，她们正在等待太阳的检阅呢！

阳光给予大自然的万物以无限的勇气和能量，而对于春韭而言，她更喜欢在淅沥的春雨里，来洗心革面，来脱胎换骨，否则杜甫怎么会吟咏出“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的佳句？刘子翬怎么会抒情出“一畦春雨足，翠发剪还生”的情怀呢？其实，这“剪”字显得既浪漫又优雅，比较适合小家碧玉斜挎竹篮，在菜园里婀娜聘婷地精挑细选；而在我所蜗居的乡村，更多的时候，是忙碌的母亲拿着菜刀，贴着地面匆匆地刈割完事。

当然，这割是有时间讲究的。古谚曾云：“触露不搯葵，日中不剪韭”；李时珍也谆谆以告：“叶高三寸便剪，剪忌日中。”也就是说，最适宜割的时间是在清晨或早饭后，并且割去的只是春韭的茎叶部分，其根部是绝不可以伤筋动骨的。母亲更是深谙这个道理，时不时地会洒上一层草木灰或者鸡鸭粪之类的覆盖物，这样要不了三两天，春韭那细长柔顺的身段，又在暖阳里摇曳生姿了，清贫寡淡的日子从此也变得悠长绵远起来。都说生命的再生会有一个自然形成的缓慢过程，这时候你倒会惊诧万分———惊诧这大自然的生命是何等的奇妙，惊诧这春韭的再生能力是如此的不可思量！

清洗韭菜的过程也是视觉的一场盛宴。清洗的地点最好选择在潺潺的溪流边或者汩汩的小河旁，将手中的韭菜一字儿摊开，但见其叶似翡翠，根如白玉，秀美清丽，娇嫩滴翠，无须靠近鼻子轻嗅，那雅淡的芬芳，那馥郁的清香，足以刺激你味蕾的细胞一个个活跃起来，足以敦促你赶紧回到家中，三下五除二，将其切成寸段备用。春韭无论腌渍烹炒、炸煮包馅，都是美食里的极品，不过在乡下最为推崇的还是韭菜炒鸡蛋。鸡蛋是从鸡窝里刚摸出来的，温润的手感给予人的绝对是熨贴的享受；不过在过去食难果腹的年代，两三枚鸡蛋就已经够奢侈的了，将其轻轻地嗑入碗中，用筷子快速地搅拌均匀，待锅中的菜籽油烧至七八成热时，再倒入搅拌好的鸡蛋煎炒一会，并及时用锅铲将蛋饼切成若干个小块，随后再将之前切好的寸段加入其中，等到韭菜基本变软，渗出一点点青绿的汁水，撒点食盐调味即可。那金黄的鸡蛋，那碧绿的嫩韭，加上洁白瓷盘的和谐映衬，这摆在眼前的岂止是一道美味佳肴，简直就是一件美轮美奂的艺术品嘛！

其实，韭菜炖鸡蛋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炖时最好选择猪油，出锅之后再淋上几滴麻油，那更是鲜香扑鼻，锦上添花了；还有那韭菜炒虾米、韭菜炒猪肝、韭菜炒鳝丝等菜品，据说还有滋阴壮阳、健脾养肝等养生功效。既然如此，还迟疑什么，赶紧趁着这明媚的春光，或“春韭满园随意剪，腊醅半瓮邀人酌”，或“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