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儿,唧儿,唧儿……
夜已很深,看看墙上石英挂钟,时针已悄然指向午夜两点。我退出浏览过的网页显示,断开了网络的拨号链接,正准备洗漱休息时,客厅对面的厨房里,突然间断断续续地传来一阵阵清脆的虫鸣,忽而舒缓,忽而激越,像一支独奏着的草笛儿。
我的心底悄然潋滟起一阵莫名的感动,这就是我追怀日久的,蟋蟀的鸣唱呵!
蟋蟀是个书卷气十足的称谓,在我的故乡,人们都把蟋蟀叫作蜞蛐儿。也有叫蝈蝈儿的,那是沿用了北方人的叫法。
唧儿!唧儿!唧儿!
这巫咒般的虫声,在刹那之间,便使得寂静而又有些空洞浮泛的小城之夜,漾溢起一种神秘而又朴素的灵动。我本已觉得疲惫不堪的身心,被这突兀的,小虫儿的鸣唱,倏然激活过来,仿佛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脉管,都已被这柔曼清悦的虫鸣,所荡漾,所充盈。
恍惚之间,觉得我好像又回到了遥远的乡间,又置身于故乡那宁静的仲夏之夜,生命中饱满而恬静地铺洒开了一阕阕清粼粼的,蟋蟀的欢鸣。
这单调而又朴素的,久违的虫声,简直就是一把开启心扉的钥匙。我内心深处那扇关闭日久的冥想之门,又被缓缓地,缓缓地开启。犹如一块深深埋藏于坚硬的花岗岩石内部的璞玉,被一根锐利得见不到锋芒的金刚石钻头,不可抗拒地切割开来。
我迫切想弄明白这只只有故乡的田野阡陌间才能随处可见,随处可闻的蟋蟀,是怎么来到这远离乡土的喧嚣之地,并且悄无声息地进入到我的居所里来的。
经过屏息倾听和细心的观察,我惊讶地发现原来那清悦的虫鸣,来自妻子今天刚从集市上买来的一大捆山青菜的覆叶内部。我突然明白了一切,心底竟兀自涌动起一丝淡淡的忧伤。不用猜我也知道,这是一只从属于乡野的蟋蟀。是一只被进城卖菜的乡下菜农随菜捆一道贩运进城里来的蟋蟀。这只可怜的小虫儿显然还不知道它现在已经身处异乡,已经远离了故土,远离了家园。它不知道城市不是它的家,不是它能够随心所欲地自由鸣唱的田野阡陌。它不晓得那遥远而宁静的乡间,它是永远也回不去了。它已经在浑然不觉中,被命运远远地放逐,它成了一个真正的,永远失去了故乡的流浪的歌手。
我小心翼翼地拨开菜叶,发现这是一只青头黑翅的小蟋蟀,主翅还未长足长老,尚不能完全覆盖肉肉的脊背。一双乳翅也还未完全蜕化,软软地紧贴在不停地蠕动着的褐黑色肚腹上。这只误入城市的幼嫩的蟋蟀儿,它鸣叫得是那么的欢畅,那么的清悦,那么的投入,但却再也倾听不到其它伙伴们热烈的应答,也再倾听不到另类小虫儿们的那悠然的和鸣。因而,在这个冷寂而又显得有些无奈的小城,在这个枯燥而又寂寥的夏夜,它的鸣叫让人听来是那样的孤单,那样的寥落,那样的凄惶,那样的无助。
我的老家离我现在谋生供职的城市,并不算太远。那是坐落在澜沧江东岸的西南丝绸古道边上一个小小的彝族寨子。四周群山环绕,丘陵起伏。每逢仲夏时节,那绿如凝脂,潮润得能够拧出水来的田野阡陌间,便总是虫声一片。特别是蟋蟀的鸣唱,更是此起彼伏,像瓦格纳的交响乐一般,丝竹管弦,一齐鸣响。和谐,自然,率真,圆润……
那蟋蟀儿,因为太多太密,大约便有了门派和家族之分,一拨鸣歇,一拨又起。或高亢激昂,抑扬顿挫;或长短交织,沉雄整齐,就像在竞赛。尤其是在那些岑寂的夏夜,万籁齐鸣,那婉约的夜莺,那忧郁的杜鹃,那掠过夕月的幽幽雁吟,都一齐涌来,与唧唧复唧唧的虫声水乳交融,组合成了一曲柔曼质朴的田园交响曲。
在那行云流水般的田园交响曲中,蟋蟀儿的鸣唱最为响亮,最为高亢,简直就是这只交响曲的主旋律。在这众多鸣唱着的蟋蟀中,我最为喜欢的是那种叫山蝈蝈的蟋蟀儿,不但个头大,鸣声响亮,中气十足,而且极善打斗。它们全都生长着一付粗壮结实的身板和一张锋利的嘴喙,只要经常用故乡特产的小米辣椒来喂养,不但平时喜好鸣叫,而且与其它的蟋蟀打斗起来不分胜负誓不罢休,因而博得了“叫子”和“斗士”的美誉。
我说不上在老家的田野阡陌间到底有多少蟋蟀儿在鸣唱,反正我所认识的就有七八种之多。它们像一群群夜游的歌手,几乎无处不在。墙根下,瓦砾间,石缝中,甚至在枯草腐叶间,卧室和厨房里,都会传来它们清悦的鸣唱。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夜夜有它们的鸣唱相伴入眠。在我听来,它们的鸣唱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朴素,那么的简约,令人怀想不已,感念不已。
自为生计所迫而流落到时下这个喧嚣扰嚷的城市后,就再没有倾听到过哪怕是破碎的,不连贯的,一丁点儿的虫声了。今夜,重新聆听到这久违的,蟋蟀的鸣唱,竟然觉得它是那么的金贵,那么的真挚,那么的亲切,甚至还感到有一点点的奢侈。
我的心头,第一次为一只虫儿的鸣唱涌动起阵阵莫名的振颤。就犹如倾听到了分别得太久太久的,恋人的喃喃私语。那些往昔的美好时光,以及净玉般浑朴而纯粹的乡情,在这蟋蟀儿无忧无虑的鸣唱中,又星火般灿烂着在我的眼前一一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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