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读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总恍惚觉得朱先生的这篇传世美文,写的并不尽是江南水乡那种充满着水墨意趣的旖旎风景。有许多充满诗意的词藻,倒像是专为我们大理的那一方方荷塘所铺陈的。
你瞧,那月色,那荷塘,那蛙声,于我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那么的铭心刻骨,像早就纠葛在心底里的一个乡思的结,只要轻轻一碰,酽酽的乡思,便会如浓得化不开的窖酒,泼洒出满怀的意绪。
我一直以为,大理的荷塘,虽不具杭州西湖那种“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壮观和烂漫,但并不缺乏“惟有绿荷红菡萏,舒卷开合任天真”的诗意与清纯。
大理的荷花,也像大理的那些寂静而朴素的女子般简单明了,清洁平实。但却又使得许多远离大理的游子,一生回味,一生惦念,甚至一生荷断丝连。
许多人都以为最早觉察到春天来临的植物,应该是杨柳或者迎春一类。只有我深深地知道,那卷筒似的荷芽,才是大理最早感知到春的降临的植物。
大理的莲荷,并不把节令和时序作为春天到来的唯一佐证,它们都是在用心,用生命细微的触角,来体察季节的更替和变换的。
当它们敏捷地觉察到春天已经来临的时候,即使我们的老黄历尚且滞留于残冬,那也完全无所谓。它们是从一种极其轻柔的,阳光或者微风的气息中,感受季节的交替的。在时令尚处隆冬的时候,那些深深蛰伏在冻水之下或者寒泥底层的莲根荷节,便已开始透出浅浅的芽胚。只是它们隐蔽得实在太深,我们轻易感觉不到而已。
等到春天真正大张旗鼓地降临的时候,它们便会让那尖尖的叶芽儿,悄然透出那清幽的水面。“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我观察过,在我们大理,那立在小荷上头的蜻蜓,多半是那种浅红色的,张着薄薄的翅儿,在阳光下,快活而自在。
大理的莲荷,一般都要等到四五月间,那碧蜡濡染的叶卷儿才会完全错落有致地突出水面。到了六月间,那叶卷儿便会完全地铺张开来,摇曳成满荷塘的绿色伞盖。莲花的苞蕾,也会在这个时候伴着荷叶鼓突而出,像一管管饱蘸了朱砂的大头羊毫。那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水灵灵的,仿佛只要让阳光轻轻那么一碰,便会羞答答地打开来。
七八月间,是荷花盛开得最为鲜艳的时候,如伞的绿叶上面,突兀便冒出一片儿如雪团如胭脂般的荷花,婷婷玉立,玉立成大理一道极美的风景。偶有轻风拂过满是荷塘的阡陌,便会生发出银子做的铃铛儿的那种声音,脆脆的,直惊得那荷塘里的小蝌蚪小鱼儿慌慌地直往清粼粼的深水里蹿。
大理的荷塘都不是很大,就一般的水田那么大小,一丘一丘的连在一块。像下河、喜洲、桃源等一些地方,还架了木板连缀而成的浮桥,软软地浮系在清幽幽的水面上,两边全都簇拥着碧绿的荷叶和红白相间的荷花。
我至今依然觉得,那浮桥恐怕是我今生所见过的最美的桥了。每到荷叶田田,荷花竞开的时候,见那荷了锄头,披了蓑衣,戴了斗笠的农人从桥上走过,我便觉着这天底下的诗情画意,早就让这大理的八月给占尽了。
大理的荷塘,水色总是那么清洁,总是那么透明,荷叶总是那么青翠,总是那么碧透,荷花儿又开得总是那么的冰清玉洁,总是那么的纤尘不染,这是何等的福气呵。若非天赐神予,定可看作是桃源在世。
我见过的荷花并不算少,远到洞庭西湖,近到楚雄姚安,但始终觉得这大理的荷花,是最美的,像是传说中的,天堂的花朵。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那美丽善良的仙女,一定就是这圣洁而美丽的莲花,幻变出来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许多的物事都已心无挂碍,唯独舍弃不去的,便是这大理荷塘,大理的荷花。每每忆起,便会有种极为柔软,极为清纯的东西,抑制不住地从心底直往上翻涌。常有一抹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纠结在心头。
一年中总有许多的时日,我的生存状态是极为无趣的,因为充耳是鼎沸的市声人籁,极目是冰冷的水泥钢铁,我已经很难轻松愉悦地从草木的荣枯,从田野的色彩变换中,去感知季节的轮回,去体察岁月的更替,仅仅只能从那一页页苍白的日历上,去乏味地圈点春夏秋冬的交接。这也倒罢了,最令人难以容忍的那种“一夜绿荷霜剪破,赚他秋雨不成珠”的水墨境界,若不开车到远远的城郊乡野,是万万体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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