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磨盘

每次回老家之前，心里都想着那只垫在水井边上的老磨盘。可到家以后，见到母亲和妹妹们，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一次和内子回家过冬至，给她打井水，趁着空儿，我将老磨盘撬了起来，并用井水一遍遍地清洗，然后放在冬阳下晾晒，装进蛇皮袋里。最终搭上了回城的车子，了却了一番夙愿。

我带回这只破损的磨盘并非完全是为了收藏。这里面浸润了我对它的情感。小时候，这只石磨就摆放在我家的脚屋里。脚屋终年敞开，麒麟畈许多人家都用过它，仿佛是公用财产。我问祖母，为什么人家都喜欢到我家磨东西？祖母说，我家的石磨磨出的东西味道好。为什么呢？我接着问。祖母笑笑，这磨啊，还是我的祖奶奶添制的呢。年代久远，早已没了石头的火气了，磨出的米粉或豆腐，味道确实要比新磨子好。祖母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上，更是对这石磨肃然起敬。

年代久了，年年雕琢，这石磨越磨越薄，越薄越轻了。我清楚地记得，祖母使用石磨时，总是在天眼（添加食物的圆孔）旁边压一块石头。祖母说，如果不压块石头的话，这磨盘就轻飘飘的，磨出的粉就特别粗糙。祖母一个人磨磨时，右手总是持一根暗红色的木杆———它已经很有一些年头了，每磨两三圈，她总要用木杆往天眼里拨送被磨的食物，如糙米、芝麻、小豆等。后来我长大了，祖母欣喜地放下手中的木杆，由我帮她往天眼里添加食物。祖孙之间的对话，便是从磨盘边开始的。祖母对我说的许多乡间逸事，也是从磨盘边深入我的脑海，成为我后来创作的源泉。和祖母一起磨磨的日子，是我永远值得回忆的温馨的时刻。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这磨不见了，家里换了一个新的。再后来，我发现石磨的天盘碎成几块，成了母亲的磨刀石，可地盘没了踪影。

2010年春节，我替母亲装自来水，寻找砖块做支架时，偶然发现砖块下面有个完整的磨盘，只是地轴早已腐烂，留下一个近乎圆形的孔。我兴奋一阵之后，便将它放在水井旁边，作为母亲取水时的垫脚石。心想，如果有机会，我要将它带到城里去，作为一个纪念物保留它。它毕竟是祖母的祖母留下的东西，距今100多年了。它身上早已没了岁月的激情和冲动，有的只是冷静与旁观，永远地保持缄默。能够比较完整地保持自己的形态，那是何等造化！

当我将打算收藏它的意思告诉内子时，她非常不屑。她认为，一个刚刚装潢好的新房子，添一个不伦不类的破磨盘有啥意思———又不是什么值钱的文物？她还说，你如果将它带回去，我就将它扔到到楼下，摔碎它。正在我无可奈何时，我小弟说，这个破磨盘，压咸鱼咸肉好。我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异常兴奋。我对内子说，腌菜时，用它压制，多好！她想一想，没再反对，但也没说好。就这样，这个只有地盘的石磨，被我从老家麒麟畈带回了城里，成了我收藏的家物之一。我知道它不值钱，但我一定要收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