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笸箩

有幸参加了一所学校举办的汉字听写比赛，在主持人报到“碌碡”、“辘轳”、“笊篱”、“簸箕”、“连枷”等等词汇时，绝大多数孩子听后的表情是一片茫然。这也难怪，不要说在城里娇生惯养的孩子，就是农村里那些比较淘气的娃儿，现在也很少见到这些以前司空见惯的实用物件了；就连我在听到“笸箩”这两个字的时候，头脑也稍稍疑虑了一下，并且由衷地感叹：历史真的如同大浪淘沙，说不定在哪一刻，好端端的一个物件便成了过去，掉进了记忆的长河里，从此再也无法打捞上来。

我之所以对笸箩心有所触，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那份久违的乡情与亲情。在我们乡下，估约地说，应该是在二十多年前的乡下，家家几乎都有一个精致的针线笸箩，它用极细的藤条精心编织而成，形状比蒸钵要大，比竹筛略小，里外不仅用桐油仔细地油过，而且刷了一层紫红的木漆，既小巧又漂亮，既耐用又实惠。针线笸箩里一般盛着做女红的家什和材料，针头线脑、零布散扣、顶针剪刀、锥子铁钳等等，应有尽有。豫剧《花木兰》中有一段唱词：“白天去种地，夜晚来纺棉，不分昼夜辛勤把活干……咱们的鞋和袜，还有这衣和衫，千针万线都是她们连哪……”这曾是当时农村妇女的真实写照。事实也的确如此，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的农村，广大妇女成为了发家致富的中坚力量，她们终日忙忙碌碌地操劳，即使稍有空闲，也会端起针线笸箩，三五成群地凑在人家的屋檐下或者村头的树荫里，唠家常，说长短，做针线。这种其乐陶陶、其情融融的场景，别提有多幸福与温馨了———只可惜，这种场景已经定格在过去的印象里，如今的乡下，留守的多是老人和小孩，哪里还能见到端着红笸箩款款走来的姑娘大嫂、婆姨媳妇呢？

母亲曾经也是这场景中活跃的一员，不过她使用红笸箩最多的时候，是在晚稻全部收割之后。这个时节，田里已没什么农活，闲不住的母亲便夜以继日，开始为我们赶制冬衣，做过年用的新鞋。尤其是在北风呼啸的冬天夜晚，我们坐在暖暖的火桶上，或写作业，或乱翻书，母亲则在一旁督促着我们学习，手中却并不闲着，她时不时在红笸箩中翻找着，找她的针线，找她的顶针，找她的碎布，找她的剪刀……夜深人静，我们有时从酣睡的梦中醒来，看见母亲依然端坐在那里，全神贯注地缝新衣、补棉袜、纳鞋底、绣荷包……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她的脸庞，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温暖，这份深深的爱意，怎能不让人想起唐代诗人孟郊的那首《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尽管那时候我们还不是游子，尽管那时候我们还没有真切地体会到母爱有多伟大，但是这幅《寒夜挑灯夜织图》，犹如丹青高手的鸿篇巨制，将永远镌刻在我的脑海里，烙印在我的心灵中。

乡亲们还赋予笸箩一个雅致的称谓：“粮笸。”很显然，这仍是从实用主义出发而命名的。稻子收回家，有谷场可供晾干；棉花捡回来，有竹帘能供翻晒；而芝麻、绿豆、黄豆等等农作物，收获的数量都不会很多，摊在硕大的竹匾里确实有点“小巫见大巫”的味道。这个时候，扁平形状的粮笸就能派上用场了，它的容量比较适中，移动比较方便，如果在外面再罩上一层薄薄的纱窗，这样既可以起到晾晒的功效，而且还能防止鸟雀的偷食，真可谓一举两得。特别是在过年的时候，母亲会用粮笸盛满花生、瓜子、糖粑、山芋角等等吃食，放到八仙桌上，供前来拜年和串门的父老乡亲美美地品尝。———其实，红笸箩在此刻盛满的，不仅仅只是丰收的喜悦，家庭的温馨，更多的是对万家团圆的祝福，是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科技水平的提升，农家的许多物件肯定将被收入历史的博物馆，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部分。但我还是殷切地希望这些弥足珍贵的物件，能够成为我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用具，毕竟在它们的身上承载了许多故事、许多情感，甚至许多灵魂。仅以红笸箩而言，在我认为，它就传承着一种艰苦奋斗的精神，一种勤俭节约的品格，一种宠辱不惊的情怀———那可是我们的“传家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