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石榴即石榴,多个安字,听起来觉得踏实,而且惬意。作为水果,大约少有人不喜欢安石榴的。颗颗石榴籽,紫里透红,晶莹剔透,仿佛玛瑙融铸的艺术品,每每品尝,甘甜爽口,汁液漫漶口腔,回味无穷。
每年石榴上市之际,我少不了要买几个怀远的石榴,和家人一起欣赏,然后品尝,最后将石榴皮晾干,贮存,留着泡茶。之所以买怀远石榴,不仅因为它个头大,籽儿多,色泽光鲜,味道可口,更重要的是因为我对怀远石榴有着特别的情愫。那是1982年的春天,我在淮南市第23中学实习,曾与同学袁志好一起,带领高一学生到怀远白乳泉春游。千亩榴火,如霞似锦,令我终生难忘。尤其是那些与我年龄相仿的学生,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离开淮南后,我回到家乡做了一名中学教师,业余时间,看看书,写写文章,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写的短篇小说《逝去的石榴红》。它以这次春游的经历为素材,写出了青春期的美妙而莫名的心理冲动,以及由此演绎出的青春故事。遗憾的是小说没有刊发出来,原稿也在多次搬家中丢失。每到春天,我的脑海里便浮现出淮河岸边、白乳泉畔,那些美丽的石榴红,榴红似火,烂漫若霞。它是我忧伤的青春里最美的一抹亮色。
入冬后,我将经过精心挑选的怀远石榴,摆放在案几上,作为文人的清雅之好,心旷神怡。可是,冬天的安石榴难以保存。大多情况下,好景不长。但我不气馁,仍然连年坚持。我以为世上最美的东西未必长久,即便长久,在众多人的心目中,美景也不成为美景了,就像身边无风景一样。昙花一现,纵然遗憾万千,可这千万遗憾中,却令人深深地思念与怀想,念它的好,想它的美。
有意思的是,我喜欢的东西往往很有机缘地出现在我的视野,譬如办公小院里就有几棵被人遗忘的石榴树。一棵在路边,两棵在旮旯里。每每遇之,必然驻足仰望,恨不得抱一抱,亲一亲。可怕别人骂我疯痴,只好矜持地离去。有一年,我读扬州八怪之一的高翔书画,他的《折枝榴花图》中的题诗令我过目不忘:“老父携孙湖水头,绿杨深处看行舟。残书手握午窗下,瓶供一枝安石榴。”图画十分清雅,除了当中斜倚的榴枝外,就是这首左手书写的诗了。看似随意涂抹,却于草草处彰显飘逸之魂。它简约,平淡,恬静,优雅……这些恰恰是高翔晚年右手病废后,历经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大彻大悟、大拙大雅之境。大凡经历一番世态炎凉,读如此绝句与图画,自然会心而笑,浅浅的,却很永久。最近几年,每逢石榴发新枝,我便不顾道德,尽可能地攀折二三,插入瓶中,美丽一下心情,慰藉一下心灵。这个习惯大抵受高翔的影响,抵达他的境界,恰恰是我追求的。
爱屋及乌,我喜欢上了石榴盆景,尤为老树桩上发新枝、花开不招蝶、果实自飘香的那种。如此上等盆景,我在一位朋友家里见过,不是一盆,而是三盆,十分别致,意趣无穷。心里喜爱,却不敢夺人之美。秋天再访时,三盆变成了一盆。枝上的石榴已经熟透溢馨了,忍了忍,未去采摘。突然吟出两句诗来:“半含笑里清冰齿,忽绽吟边古锦囊。”当然不是我作的。谁的?当时记不得。
“还有两盆呢?”临走时,我还是忍不住地问。
“朋友拿走了。”他冲我笑,笑里透着坏。
我无奈地摇摇头。真是羞刀难出鞘,厚颜得先机。只怪自己心慈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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