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牵牛满篱笆

田里的稻子收完之后，热闹了许久的田野就冷清了许多。深秋的阳光软软地照着窄窄的田埂，淡淡的雾气慢慢从田间的沟渠边弥漫开来，让人想起初恋的味道。

一场绵雨之后，如洗的天空变得更高更蓝了。清晨起来，菜地边的篱笆上，一朵朵娇艳的牵牛花开得格外热闹：红色的，像穿着粉色长裙的少女，朦朦胧胧中似是淡隐而去的背影；蓝色的，像一颗颗蓝宝石，花瓣上挂着一串串露珠，一阵微风吹来，散发出淡淡清香……细细的藤蔓牵着一串串“小喇叭”，顺着菜地边的篱笆一直往前爬，有根藤蔓竟然像个调皮的孩子，顺着砖墙向上攀爬，大概想溜到我的小院里看看里面的景色。往些年，这些牵牛都会被我当作杂草清除出了菜园，成为楼顶上那两只兔子的美餐。但不管怎样拔，牵牛都会将自己的种子留在菜园的一角，遇到风雨的滋润，便开始伸开手脚疯长，开花，那些“小喇叭”盛满大自然美妙的语言，用她优美的嗓音对着天空歌唱。

别看晨露里的牵牛开得如此灿烂蓬勃，其实牵牛也是一种很羞涩的植物，当头顶的太阳越升越高，高温下的牵牛花便温柔地卷曲成一团，倦怠地闭合上双眼，仿佛是为了护理她娇嫩的容颜，自己悄悄地将脸庞蒙上。只有那碧绿坚挺的叶片，告诉我们这只是暂时的假象，所有的生命仍在阳光下悄悄延续着。到了下午，当太阳渐渐西沉，所有的牵牛花又像一个个睡醒的孩子，张开了她们甜甜的笑脸，仿佛这篱笆就是供她们休憩的长床。看着这些朴实的花朵，不由地让我想起无忧无虑的童年。

童年的记忆是难忘的。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个贫穷的小山村，我们的童年并没有因物质生活的困乏而失去应有的快乐，相反比起生活在当今这个竞争日益激烈的时代里的孩子们，却多了太多的自由和纯真。特别是在天高云淡的秋天，当大山和田野开始偷偷更换它们的容妆，孩子们便像一群自由自在的小鸟融入多彩迷人的大自然：烧玉米、摘野果、捉泥湫……在河堤，在草坡，在池塘边，在庄稼地边，到处是五颜六色的牵牛花儿。那时，我们这些稚声稚气的小娃娃，最爱玩儿的游戏就是“过家家”，男孩儿们掐上一朵牵牛花，用两只小手捏着放到嘴边做吹喇叭状，嘴里发出有节奏的嘀嘀嗒嗒的声响，为后面抬花轿的开道。

记得当时村脚的山地边住着一户人家，据说是外省人，来我们那里包了片荒山种桉树，村里人大多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因他们是栽蓝桉的，便管那男的叫“蓝桉宝”。“蓝桉宝”的家就是一间简单的土掌房，没有围墙，随便砍了些木桩，再找些竹子编成篾笆墙。秋天的时候，篾笆墙上便爬满了五颜六色的牵牛花，中间还挂了些葫芦和黄瓜。每当去山脚放牛的时候，我们总看到那一墙的牵牛花开，看见花墙内一个女人系着围裙晾晒洗好的衣服，一个男人坐在小凳子上笑呵呵的看着女人，还有一群小鸡在墙边刨食吃，一条黑狗懒洋洋地躺在院心里，柔柔的藤蔓满满的爬过了墙头，心形的叶翠绿的一字儿铺展开来。而那一朵朵浅蓝的、深紫的、粉红的、淡白的小喇叭，骄傲的挺直了腰，仰起了脸。

当然，在那个饥饿的年代，比起一朵朵娇美的牵牛花，一个个嫩汪汪水灵灵的黄瓜对我们更具有诱惑力。于是，当汪汪的狗叫声和“蓝桉宝”的骂声在篾笆墙内响起的时候，我们已躲在远处的一个山包下品尝来之不“义”的战利品。几次三番下来，我们发现“蓝桉宝”和他养的那只狗一样，只是叫骂，并不追赶。

只可惜大概是由于土壤和气候的原因吧，“蓝桉宝”最终没有栽出理想的蓝桉树，几年后，当地里的杂草长得比蓝桉还要高的时候，他又带着妻子踏上了回乡路。再后来，当我在叶圣陶先生的《牵牛花》看到“这就将有一垛完全是叶和花的墙”的时候，我竟然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道孤独的牵牛花墙，想起花墙内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的故事，其实生活本没有太多轰轰烈烈的情节，那一墙的牵牛花，应该就是他们素朴、平实却也最生动的生活写照吧。

岁月如梭。虽说当年的童真雅趣已悄然离去，可看着眼前满篱笆的牵牛花，我又想起了那天真烂漫的童年，怀念起那段难以难忘的时光。“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树树秋声，山山寒色，是啊，对于远离故土的我来说，在沉甸甸的收获之后，秋天也是个让人伤感的季节，幸好有了这满篱笆的牵牛，才让这个寒秋有了丝丝难得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