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降雨之后,山上的各种野生菌又陆续出土了。每天翻开微信朋友圈,都有人在发上山拾菌子的图片,不由得就想起那些野菌飘香的日子。
我的故乡在滇西横断山中一个叫咱烈的地方。一夜雷雨之后,清晨赶着牛群出门,连绵起伏的高山低峦上云雾弥漫。牛群在山坡上悠闲地吃着青草,我和小伙伴们就钻到旁边的松林里,或爬或趴或蹲,左右前后搜寻个遍,青灰色的青头菌、金黄色的谷熟菌、纯白色的扫把菌……是松林里最常见的。
鸟鸣声中,一朵朵菌子被我们从树荫下、草丛中扒了出来。那个时候农村很少有塑料袋,拾到的菌子用山茅草茎杆一朵朵串起来,一串一串,仿佛是菌子做成的“项链”,小伙伴们将它们提在手里,相互炫耀之后到大叶子树底下找些半干的柴草,生了火烤菌子吃解馋。
当然,拾到的菌子也不能全烧吃了,大部分还是要提回家里与家人共享。当我在火塘边烘烤湿了的衣服时,母亲已轻轻用小刀将菌脚的泥土除尽,在清水洗上几遍撕成片,切好的腊肉放在铁锅里,再到门口菜地里摘一把青椒切成片,就着葱、姜、大蒜和菌片放到锅里,撒上盐巴不停翻炒,待锅中的水炒干端上桌,让人食欲大开。
如果拾到的菌子太多,母亲便会将它们放到竹筛里,吊在厨房火塘上方熏干储存起来,过节时烀一土锅腊猪脚加干菌片,整个厨房甚至整个院子里,都飘着浓浓的清香,让原本清贫的生活添色不少。
鸡枞是菌子中的极品,如幸运碰到了成批出土的鸡枞窝,那得回家找挖鸡枞的锄头和背鸡枞的竹篮。挖好的鸡枞背回了家里,一般是舍不得吃的,如遇上街天,就会将它拿到山街上卖了,换些油盐酱醋等生活用品回来。有时母亲也会将它在大盆里洗干净,用手撕成细丝状,撒上盐巴在簸箕里晒干,平日里煮面条时放上点鸡枞干,还没入口就已感觉是唇齿留香。
在向阳的山坡上,倒落腐朽的麻栗木是黑木耳最喜欢的家。一朵朵黑木耳只有小指头那样小,吸收树木营养,沐浴阳光雨露,互相偎依着长成一排一排。摘到的黑木耳吃法很多,最讲究的当数干木耳烀土鸡,将木耳提前泡发洗净,放入腊肉土鸡汤中小火慢炖,煮出的鸡肉油而不腻、香甜可口,是待客的佳肴。
那个时候黑羊肝、见手青、大红菌之类是觉得不能吃的,特别是见手青,一接触就变成了青黑色,总感觉它很怪异,在山中见到了忍不住要踢上几脚,把它踩碎。想不到如今它们竟然成了餐桌上极受欢迎的“新宠”,价格比谷熟菌还高,还真就应了那句老话:“三十年河朝东,三十年河朝西”。
山中也有很多毒菌。长辈们打小就告诉我们,菌杆根上有伞和颜色鲜艳的菌子不能吃。我印象最深的是一种叫黄罗伞的,拾菌子时母亲总爱给我们念叨:爱吃黄罗伞,料理四块板(棺材);要吃一麻绿,请好人来哭……现在回想起来,这些朴素鲜活的话,在当时不亚于现在每年官网上发布的野生菌中毒预警。
时光匆匆,到我读初中时,鸡油菌的价格开始一路攀升。每到暑假我和母亲便上山专门拾鸡油菌,因为那时交通不发达,各种农产品交易也极为不便,勤劳聪慧的母亲有时就带着我到一村一寨专门收购鸡油菌,集攒到了一定的量再到集市上贩卖,从中赚点差价。
师范毕业后,我在一所山区小学教书,因为住校生多,每周的劳动课多数是上山捡柴。出菌子的季节,我们在捡柴的同时也会拾菌子。记得离学校不远处的山凹里有一片松林,谷熟菌特别多,每天放学后散步到那里,总能拾到菌子。村里的学生家长有时拾到菌子也会送给老师,整个雨季吃菌子根本不用愁,虽然当时学校的生活条件比起现在差多了,现在回想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拾菌子,有时拾的是一种心情。到县城工作后,仿佛离菌子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也曾在周末节假日三五人相约去山中拾菌,还担心拾到的菌子太多而准备了好几个袋子。然而,事实一次又一次地证明,我们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跨山箐、钻树林、扒草丛……在山中折腾好多次,收获却是寥寥无几。
前些天回了趟老家,在小院里和母亲聊天,聊庄稼的长势、聊当下农产品的价格,也聊到了小时候拾菌子的趣事。那一刻,时光深处那一段段充满菌香的温馨记忆,又不知不觉浮现在脑海里……
我觉得,那就是被时光淘洗过的醇厚悠远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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