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屋顶上的花朵

看书或者写字累了的时候，我常会站在书房的窗前，向外张望。确切地说，我会俯瞰离家不远处，小区里几栋相邻的房屋。因为无一例外，那些屋顶上都种满了花朵。

现如今，寸土寸金的都市里，许多爱花的人都会选择购买顶层有露台的房屋，在那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养花莳草，看日出日落，赏花开花谢，暂离生活的喧嚣和世事的繁琐。

我虽然喜欢花草，但一直尚未尝试栽种。其中的原因，可能与居住的条件有关，也可能是我至今仍未找到一种等一朵花开的心情。事实上，吸引我的不是花草，而是那些开满花朵的屋顶。无论是晴天或者午后，甚至是苍茫的夜里，那些摇曳着四季繁花的屋顶，始终是我一个遥远而真切的梦。

这样的凝视，其实由来已久。仿佛从记事开始，我便常会在梦中，见到屋顶上种满的花朵。那时，我还住在老屋的平房里，在年幼的我的狭小世界中，那片瓦浪绵延的屋顶，是我能够想象得到的最神秘的远方。

我曾经试图仰头去看屋顶上的风景，在屋里屋外，在邻居家的院子，然而，均以失败告终。小小的我，目光能够触碰到的地方，离屋顶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怀揣着憧憬与期待，我迫切地等待自己快点长高长大。直到一天，我发现院子里紧挨着老屋的一棵缅桂树有枝丫正好搭在围墙上，可以通过枝丫爬上围墙，然后顺着围墙走到老屋一侧的屋顶。于是一个深秋的黄昏，我终于鼓起勇气，沿着这条曲折而充满冒险意味的路线，摸索着抵达老屋的屋顶。

一片瓦压着另一片瓦，淡淡的夕阳余晖下，一排排黑灰色的瓦如浪似海，翻腾着向我所能看到的屋顶的最远方奔流而去。我既兴奋又胆怯，轻手轻脚地爬上屋顶。瓦浪涌动，我的耳边像有千军万马踏过，烟尘飞扬。最终，我坐上了那片朝思暮想的屋脊，摇晃在一片金戈铁马的浩荡里。

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抵达自己的远方。那个黄昏，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黑灰色屋脊上，夕阳迷茫，晚风缱绻，脚下那个我日日生活的世界，正以另一种景象和方式辽阔地呈现在我的眼前，似乎一览无遗，又似乎陌生遥远。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生平第一次与自己生活的世界对视，与自己的内心对视，捕获到一种类似于成长的情感体验。那是远方带给我的最深刻的记忆，成了我生命中的永恒。

那天，在屋脊上，我见到一株小小的蒲公英，在晚风中，安静而坚定地开着几朵黄色的小花，其中有一两朵已经变成绒绒的毛球，有风吹过，小绒毛随风飘舞，全都飞向未知的远方，开始一段段全新的生命旅程。

从此，那片黑灰色的屋顶和那株开满黄色花朵的蒲公英就驻进我的梦中。每当我陷入对生命的困倦与迷茫时，我就会在梦里一个人来到房顶，坐在那片黑灰色的屋脊上，望瓦浪翻腾，望房顶下的世界，以及那株摇曳在风中的蒲公英。

在那些斑驳的梦里，一朵一朵的蒲公英小绒毛，全都随风越飘越远，只留下我，独自坐在黄昏的屋顶上，目光闪烁地追随着它们的身影，遥遥望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