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月圆思故人

去年中秋人团圆，今年佳节已难见。中秋又至，父亲却已不在我们身边，团圆的日子从此成了破碎的标记。清晰记得去年中秋，全家人围坐父亲身旁，品着月饼，唠着家常，熊孩子们在一旁嬉戏打闹，屋内充满欢声笑语。父亲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声话语、每一丝微笑……都是那么的慈祥和温暖，一切仿佛就在昨天。父亲生前曾言：“一生无功名也好，无钱财也罢，但求身体健康，家人团圆。”想必，每逢佳节能团圆的家庭一定都是幸福美满的，像亘古不变的月亮一样，散发着暖暖的黄色微光。

父亲在时，不知节味的意义。父亲是个很传统守旧的人，每逢过节都要满满的仪式感，过年的窗花对联、灯笼、鞭炮必是他亲自操办，先是大扫除，然后贴窗花，整个家被他装扮得格外喜庆红火。大孙子出生那年的火把节，为了给孩子图个乐呵，他竟自己劈柴砍棒，捆扎出一个火把，挂上水果，插上彩旗，撒松香时的他兴奋得像个老顽童。每年中秋节前夕，父亲就开始忙活挑选各式各样的水果，深红的石榴、青黄的柚子、黑紫的葡萄、红艳的苹果……让整个中秋荡漾着五颜六色的清甜。月饼必买市糕点厂的老式月饼，火腿的、五仁的、豆沙的……父亲总会每种口味选上一些，束之高阁，等着十五那天亲自精心摆盘，隆重登场。以前总嫌父亲繁文缛节太多，像个老古董。现在想来，父亲用心良苦是为了让我们在每一个传统节日里能体味到中华传统文化的精髓，感悟到中国人的乡愁和记忆，他已然把过节当作了亲情和家风家教的重要载体。

父亲在时，不知陪伴的意义。父亲不喜欢打牌闲玩，退休后总爱待在家里，把到处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我基本不用操心生活琐碎。水管漏了、灯泡坏了、网络断了、玩具坏了……只管张嘴叫爸，父亲总能让它们奇迹般地复原，似乎没有他修不好的东西。以前，但凡有事不回家吃饭，怕母亲唠叨，我一般都给父亲打电话：“今天有聚会，我就不回去吃啦。”“我今晚要加班，你们不用等我吃饭了。”“今天我们带孩子在外面吃。”父亲的回答总是言简意赅：“好，注意安全，早点回来。”殊不知，电话那头，父亲的等待一次次落空，不经世事的我竟习以为常，从没把父亲的失落与牵挂放在心上，总以为来日方长。时至今日，每到吃饭看到母亲身旁空空的位子，我就忍不住鼻子发酸，悔之已晚。

父亲在时，不知偶像的意义。父亲一生儒雅有度，既通晓古文，亦知晓今事。小时候，最喜欢听父亲讲他逃学掏鸟窝、插队当知青、参军到老挝、下乡抗洪时的稀奇经历，父亲总是讲得兴致勃勃、栩栩如生，常常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但其间的辛酸与危险他只一笔带过，眉宇间掩不住的激动与自豪，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个热血激昂的年代。父亲还写得一手好字，钢笔写得比毛笔要遒劲有力一些，我读书时所有的课本，都是父亲亲手包的牛皮纸书皮，封面上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用印刷体写上标题，连老师见了都夸赞不已。上大学时，父亲时常给我写信，加起来有好几十封。每当看到父亲的一丝不苟的字迹，总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信的内容大多先说母亲和他的身体状况，然后交代我注意营养，好好学习，有空多读读名著经典。当然，偶尔也会抱怨我回信迟、字潦草。每当犯错误被父亲训斥，我总会放下狠话：“你等着！我定会做得比你好。”然而，多年过去，才发觉其实父亲的经历、父亲的字、父亲的才干，都是我永远无法超越的高度，他一直是我的偶像！

父亲不在时，思念在月圆时浓烈。“每逢佳节倍思亲”“中秋明月寄相思”，文人墨客多借月寄相思。今年的中秋节，我格外想念父亲，望着夜空中渐圆的月，不知父亲是否也在天上看着月亮、看着我。都说父爱如山，爱得深沉，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父亲在时，最喜欢吃酥皮的白饼。今年，我买了很多，多么希望他能迎我进门，亲口再尝尝，并笑着对我说：“嗯，酥酥的，真好吃。”多想再和父亲坐在一起赏赏月，唠唠嗑，给他说说年纪大了，要学会享受生活，多出去走走，少一些操心，少一些劳累。

父亲不在时，哀思在节日里蔓延。每逢佳节将至，思父之心，愈加凝重，思亲之情，倍加浓烈。多年来，我与父亲的交流大多各执一词，我常笑他思想保守，他则苛责我缺乏深谋远虑。很长一段时间，我总爱跟他争论一个高下，现在想想自己真是愚蠢至极。父亲的每一次忠言逆耳其实都是真心实意的，我却任性叛逆不领情，故意不跟他好好说话。如今，已再也没有人与我理论争辩。每到团圆的节日，我坐在父亲坐过的椅子，看父亲看过的书，抚摸父亲弹过的琴……伸出手去，手指触碰到的，只有那冰冷的凳子、书本、琴弦……父亲在我的梦中渐行渐远，头也不回，消失不见，我站在原地，心中空空落落，隐隐作痛。我再也看不到在菜地里挖土除草的“农夫”，我再也找不到一天到晚敲敲打打的“木匠”，我再也听不到吹拉弹唱的“演奏家”，我更加感受不到那个只要他在，全家人都会很踏实的“顶梁柱”。

父亲不在时，怀念停留在照片里。去年月圆时，父亲还在；今年月圆时，已是阴阳相隔。没有父亲的日子，家里总是那么清冷，生活总是那么单调，想念只能停留在照片里，父亲设计的照片墙上，一张张全家福不经意间映入眼帘。父亲的音容笑貌，还是那么熟悉，那么清晰，似乎从不曾远离。明月依旧照九州，思父之情肆意蔓延。想念父亲陪孙儿一起玩耍的画面，想念父亲种的玉米和青菜，想念父亲给我们讲述他当年的风华。

那时总觉得日子还很长，父亲的故事还有很多，可是到最后才知道，最漫长的是没有了父亲空白的时光。此时此刻，文字在敲击声中跃然纸上，泪水在眼眶中已奔溃决堤。今夜明月应如霜，天上人间共孤光。又是一年佳节至，最是月圆思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