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3年:命运的两次关键转折
谁说的,人的一生,最关键的只有几步,走对了就都对了,选择永远比努力更重要。殊不知,那“走对”的几步,绝非偶然,没有平时的努力,连发生“对错”的机会都不会有。
机会总是留给有梦想并一直为之努力的人。也许你努力了未必有机会,但不努力机会一定是不可能有的。所以如果有梦想,除了努力,真的别无选择。赵云红就是这样为歌唱家的梦想一直努力的人,1987年,她等到了第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当时,大理州白剧团从北京请到了中央乐团的卢汉才老师,到大理进行为期两个月的授课。值得一提的是,卢汉才听上去是男老师的名字,却是一位女老师,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顶了舅舅的名字上的大学。
在卢汉才老师的教导下,赵云红的音域扩大了很多,更为重要的是,在她和叶新涛老师的推荐下,赵云红和另一位白剧团的团员——杨建英,一起被保送到中央乐团社会音乐学院进行为期一年多的学习,彻底改变了命运。
“对我的艺术生涯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赵云红这样总结中央乐团社会音乐学院对于她的意义。
正是那一年,一生挚爱学习、积极上进的父亲,与赵云红、杨建英一起乘车至昆明。送走了两位小朋友,他也走进了云南教育学院的大学校门,他是通过自学,三十五六岁才考上大学的英语专业,进行了为期三年的全日制学习。
与父亲作别后,身在“中国第一团”,赵云红驰骋在通往梦想的路上。中央乐团可谓实力雄厚、名家云集、师资顶尖,可以说,中国最好的音乐老师,都在那里。西洋音乐、五线谱、乐理知识、正规的钢琴演奏、外语等等,各种各样的讲座,正规的、系统的声乐学习,犹如丰富的营养,滋养着渴望艺术的心,她不仅走进声乐艺术的殿堂,更重要的是拓展了视野。
每天6:00,她和杨建英就起床,晚上舍不得睡觉,课余时间几乎没有玩儿过。为了考大学,她们还报了夜校,补习文化知识,不上补习班的时候,就看各种剧。
那个时候,琴房的钢琴特别少,她俩便早早地去,8:30上课,8:00就到,赶紧抢一台琴,可以练半个小时。有时候瞌睡了,就趴在琴上睡会儿,有时候忘记盖上琴盖,便印出一脸的琴键印子。
一年多的时间,她俩只回去了一次。夏天非常热,没有空调,一晚要冲几次凉才睡得着,每天吃最便宜的饭菜,为了节约时间,有时候就吃一个馒头,但一点儿都不觉得苦。
当时,卢汉才和白族舞蹈家董丽馨老师给赵云红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她常去两位老师家吃饭,记得董老师只会做一道菜——酸辣土豆,再有就是包饺子,让赵云红觉得是当时能吃到的人间美味;卢汉才老师在专业上倾囊相授,她和杨建英寒暑假都不回去,过年过节,卢老师就把她们接到家里吃饭。有时候作业完成得好,作为奖励,董老师也会偶尔煮一只鸡,她们就觉得过年般开心。
这一切对于当时非常节俭、省下所有的钱去学习、买纸笔、看音乐会的她们,在北京有这么两个爱她们的“妈妈”,给予她们人生最初求学阶段最多的温暖,让她们终身难忘。
卢老师一家都非常善良,大哥哥孙立青、小哥哥孙苏青都是出色的钢琴家,经常是卢老师给她们练完声,两位哥哥如果在家就给她们伴奏,从来都是分文不取。在赵云红出国留学以后,每次放假回国,假期都是先来到卢老师家,住在卢老师家,小哥哥和他的妻子,都会轮流去接送她。
“他们就是我在北京最亲的亲人,以至于卢汉才老师去世多年,我和他们一家人一直保持着非常密切的联系。”赵云红回忆说,“卢老师的先生孙永武老师,非常善良乐观,总是鼓励我,尤其是在留学期间最初不适应的那段时光,老师和先生虽然极少给人写信,但却给我写了好几封信,我一直珍藏至今。”
赵云红清晰地记得,孙老师有一手非常好的厨艺,每次到家里吃饭都是他下厨,做一手非常棒的湖南菜,这对于当时从云南到北京,在饮食上不适应的她,在老师家吃到这些美味佳肴,一直到现在都是人生最美好的回忆。老师给她这许多的温暖,让她成为一个更加上进、更加热爱声乐艺术的年轻人,并且,这些温暖、这些营养一直滋养着她的心灵。很多年后,她不停地帮助年轻学者和歌唱家们,这很多的养分都来自卢老师一家最初的帮助。
在声乐艺术方面,她的艺术指导、来自重庆的庄榆兰老师,从风格上、语言上,都给予了她非常细致、专业、严谨的指导。1989年,赵云红被文化部公派苏联(当时还没有解体)留学,庄榆兰老师的爱人,中国著名琵琶演奏大师、中国音乐学院副院长刘德海大师,还是她的出国担保人。在考入中国音乐学院和留学期间,周末和回国休假,有时她就住在庄家为她租借的小屋子里,有空,庄老师就给她伴奏,带她拜访名师。
在社会音乐学院的日子,赵云红特别努力,经常上完自己的课还不走人,坐着听别的同学上,这样,她学得非常快,好多次老师给她布置作业,她都已经会了,老师也特别喜欢她。当时假期老师布置了8首歌,她都是在布置作业前,就已经背会了,所以老师开始给她“开小灶”,别的同学一周上2节课,她可以上3节。
这样,一年多后,赵云红迎来了命运的另一个转折:高考。
对于没有上过高中的她,这是难度非常大的挑战,结果,她以超过分数线很多的成绩,稳稳录入中国音乐学院,在全国招收的12名学生中,她以声乐第二名考入。她也是第一位被中国音乐学院正式录取的云南学习歌剧表演的本科学生,紧接着在北京进行了为期近两年的学习,主修歌剧乐。
在中国音乐学院的日子,是赵云红最快乐的时光,因为已经有了一定的音乐理论和实践基础,学起来非常轻松,视唱几乎都是满分。
像经过筛子的层层筛选,越到后来其实竞争越小,机会越多。此时,像聆听外国专家讲座、担任重要活动主持人这类大大小小的机会很多,在新中国成立40周年天安门广场跳舞表演队排练时,学校还派赵云红和一位男同学去教舞,当时她不小心烫伤了脚,缠着纱布,仍然坚持指导表演队排练。
这种耐力,来源于白剧团时的练舞,那些年的艰苦训练,不仅提高了跳舞技能,更是对心智进行了极好的锻炼,让人对疼痛有很强的忍耐力,让她在面对烫伤的水泡因为给表演队做舞蹈示范破裂而钻心的疼痛时,心一硬就克服了。
就这样,北京的3年,让她全方位、高密度学习了声乐,同时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拓展了视野和人生格局,为日后成为歌唱家奠定了强有力的基础。
莫斯科6年:在音乐海洋里完成蜕变
1989年,赵云红被中国文化部选拔公派到莫斯科国立音乐学院学习声乐,她也是继盛中国等音乐家之后,国家第二批公派苏联留学音乐的学生之一。当时,赵云红所考取的中国音乐学院歌剧表演本科专业学制是5年,她是在大二时被选派留学的,学制为本硕连读,她是本硕连读的第二批,本硕连读公派过三批,声乐是唯一的一位。
莫斯科的6年,对于她而言,是一个蜕变的过程。
如果说在白剧团的7年、北京的3年学习非常刻苦,那么在莫斯科的学习,就很难用刻苦来形容,因为,国内学习的种种困难都是通过刻苦可以解决的,而在莫斯科,真的不是刻苦的问题,比如语言的障碍、文化的差异、格局的差距,都是刻苦所难以解决的。
留学的日子,作为一个不会讲俄语的留学生,在非常短的时间里,两个多月,成功通过俄语考试、所有音乐考试,进入莫斯科音乐学院,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到了莫斯科,才知道什么是差距。莫斯科音乐学院是当时全世界排名第一的音乐学府,师资力量非常雄厚,大师云集,很多同学都是来自世界各国成名的年轻音乐家、已经有过演唱多部歌剧经历的青年歌唱家。面对那些来自音乐世家、五六岁就开始学习音乐的优秀同学、音乐界的佼佼者,甚至一些同学本身已经是顶尖的音乐家,比如有7年资格的指挥家,他们来莫斯科不是学习,而是交流、经历、享受音乐的。而来自中国的赵云红,除了刻苦勤奋这一条,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优势,她知道自己的底子有多薄,有多么需要学习!
“用一个字形容就是‘慌’,像一滴水,掉到海洋里,一点儿涟漪都没有!”赵云红这样感叹。
来到这所“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学校”,头两个月,赵云红面对的一大障碍就是——考试,只有通过考试,才能留在莫斯科国立音乐学院,否则,只能被分到仅次于莫斯科音乐学院的世界一流音乐学院——圣比德堡音乐学院。
本着“不能给国家丢脸,不能给赋予重望的老师们丢脸”的决心,那两个月,赵云红每天只睡几小时,其余时间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以一颗不服输的、上进的、拼命的心,两个月内奇迹般打破语言障碍,可以和老师、同学用俄语对话,并以优异的成绩留在莫斯科国立音乐学院,主修声乐演唱及歌剧表演,还选修了合唱指挥专业的部分课程。
“俄罗斯人的文化底蕴非常深厚,所以他们常常非常自负,但所有人都极有教养,待人彬彬有礼。在音乐教育全免费的体制下,音乐素养普遍都非常高。”赵云红回忆起俄罗斯人,敬仰之情,溢于言表。
在攻克语言关后,各个学科的刻苦学习,每天都和北京一样,在学校、宿舍和音乐厅以及剧院出没。在全球顶级师资,尤其是在世界著名女高音歌唱家、苏联人民演员V.N.古德利亚夫采娃和I.E.玛斯连科娃两位大师的教授下,在歌唱家、指挥家等优秀艺术家同学们的激励下,莫斯科的6年,赵云红就像一块海绵,每天浸泡式地学习,借她的话说是“浸泡在艺术的海洋里,我们都是病人”,无比饥渴地吸收着音乐艺术的种种养分,以一滴水的纯粹,自由翱翔在音乐的海洋,非常辛苦,但非常快乐幸福。
赵云红的两位导师,都是了不起的歌唱家,非常优秀的声乐教授。其中,V.N.古德利亚夫采娃年长一些,比较和善,对她关爱有加,虽然当时同学中比她条件优异和有经验的比比皆是,但老师非常喜欢她的刻苦用功,喜欢她非常优秀的源于少数民族骨子里的乐感,喜欢她的舞台表现力。之前白剧团7年的舞台实践,社会音乐学院的学习,民族音乐文化的滋养,中国音乐学院遇到的当时全国最好的各科老师教授的课程,让她对声乐有了虽然还粗浅,但比较扎实的专业基本功,这一切,都给她在莫斯科音乐学院最初的学习,打牢了基础。
这样早起晚睡、马不停蹄地学习,入学不到一个月,她就开始演唱了第一部歌剧——《茶花女》中阿丽娜的角色,用意大利语演唱,并且只进行了一次舞台、乐队排练,就公演了,虽然压力很大,但成功演出,从此顺利进入学校歌剧团,先后演了10部剧。
在莫斯科学院期间,赵云红经常参加各种演出,有机会接受世界著名音乐大师的指点,如著名的指挥大师理查德·波宁等。
歌剧团还有两位非常优秀的歌剧指挥大师,其中一位叫卡塔耶夫·维大利,赵云红是他比较喜欢的一个学生,他非常热爱中国文化,对中国人特别友好。在他读大学时,有一位同学,是赵云红的前辈学长,著名指挥家李德伦,他对和李德伦大师一起刻苦用功的学习时光有极好印象,所以会不时问起李德伦大师的近况;另一位是声乐艺术指导安娜斯塔西亚,也曾是李德伦的同学,经常会提起她和李德伦大师留学和大学的美好时光。
那个时候,歌剧团的排练导演鲍里斯·宾斯安诺夫,是从莫斯科大剧院来到歌剧团任教的导演,拥有极其旺盛的精力,非常爱学生,也敬业。因为歌剧团10:00关大门,他常带着同学们排练到晚上10:00,坚持到关门那一刻才下课,对同学们不厌其烦地倾心指点,让赵云红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丹琴科的表演体系走过了从一无所知到逐渐了解,再到不断实践探索的过程,这个过程对她的艺术生涯意义重大。
“非常幸运早年曾在中国接受戏曲的训练、表演和实践,在莫斯科又学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丹琴科表演体系的精髓,并且在舞台上得到实践。这对我后来的舞台表演和教学,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赵云红说。
6年后,赵云红以全优和成功演唱过10部歌剧的优异成绩毕业,并获得歌剧、音乐会歌唱家称号及声乐教授资格证,完成了从一位青年歌手向著名抒情花腔女高音歌唱家的蜕变。期间,她多次在莫斯科演出,因为非常出色的舞台表现力、优美的嗓音,受观众喜爱,俄罗斯音乐家报把她喻为“东方夜莺”。
所谓花腔,就是一种灵动、高亢的装饰演唱技术,犹如笑声鸟叫,由快速音群组成,是音域最宽、音高最高、音程变化最大的,弹性、颗粒、滚动的,技术难度比较高的装饰音。
采访结束,赵云红教授送了我2张歌碟,一张是中国唱片总公司2016年出版的CD《云音袅袅》,有《梅娘曲》《渔光曲》《春思曲》《思乡》《送别》《玫瑰三愿》《红豆词》《别亦难》《我住长江头》《关雎》《爱人送我向日葵》《春晓》《梧桐树》《望月》《醉了千古爱》《在青翠的山谷里》《我爱你,塞北的雪》《小河淌水》《大河涨水沙浪沙》《姑娘生来爱唱歌》《火把节的快乐》《茶山新歌》《帕米尔,我的家乡多么美》《一杯美酒》《青春小鸟》《玛依拉变奏曲》《赛吾里麦》《七月的草原》《燕子》《春江花月夜》《芦花》《问春》《绿叶》《春风圆舞曲》等34首中国经典声乐作品。
另一张是大理州委宣传部和北京雅歌星空文化联合出品的DVD,只有两首歌,《风花雪月》和《我的中华妈妈》,片中将大理山水、村落拍得美轮美奂,本身就是非常高品质的大理形象宣传片。
回北京后,赵云红教授又从北京寄来2张歌碟,是2010年中国俄罗斯汉语年的两个音乐会现场,由上海海文音像出版社出版,《东方夜莺 彩云之南——赵云红圣彼得堡独唱音乐会》和《云音缭绕——赵云红北京独唱音乐会》,其中,有像《为什么遇到你,可爱的人》这样的俄罗斯经典民歌,也有像《蜜蜂想花花想蜜》这样地道的大理洱源西山白族调。
在车上一遍遍听这些曲子,第一印象是高贵之音,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对世界的情感表达,所以是节制的、规则的,不夸张,更不会失态,轻重回环都恰到好处,哪怕心海决堤,也仍然不会恣意泛滥,而是点到为止,收放自如,听到那样的歌声,身子都不由自主要坐直一点儿;其次最深的感受是,那样的歌声,并非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的直线抵达,而是像看地图,表面上,昆明到北京是直线,其实那路曲曲折折、高高低低,是万水千山、风霜雨雪、跌宕起伏之后的抵达,每一个字都千回百转,又像书法高手,铁画银勾一丝一毫的笔力都入木三分,因此,听着有大开大合的山河浩荡之美;再次,就是画面,每一个句子都是一个唯美的画面,借助声音的方式,把情感从身体里抽离出来,无限放大到听觉和通过听觉产生的画面里,比如《爱人送我向日葵》:
我和爱人来相会,盼他送我一枝红玫瑰。哦,没有玫瑰,没有玫瑰。一团圆圆的向日葵。听他语调多么美,他是初次下乡种向日葵。啊,向日葵啊向日葵。啊,爱情的甜蜜在这里面,他教我种在窗边。那是他的脸儿对我来探望,那是他向我把手挥……
一幅略带戏剧性的甜美爱情画面,有情节、有起伏地随着一句句歌词,一幕幕上演。经典的特质之一,就是简约大气质朴生动,真爱真善真美,让人久久回味,余音绕梁。
再如《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
除了歌词本身的画面感,一唱三叹千回百转的声音二次创作,更让人觉得离别的凄凉,催人泪下。
特别喜欢《送别》《红豆词》《别亦难》《我住长江头》《关雎》《春晓》《春江花月夜》等古体诗词用声乐的方式来表达,加上钢琴这一唯一的配乐,奇妙的感觉是这些诗词即刻国际化,与行云流水的琴声水乳交融,有种中西合璧、穿越古今的曼妙。
当然,她的歌声更是嘹亮的、底气十足的、气息顺畅的,总之抵达声音世界的自由,即上下左右进退折叠,均游刃有余。
“古典音乐因为都不用话筒,所以它有不一样的美,后期也制作不了,顶多能降个噪,主要就是要让人静下心来,放松自己的内心也放空自己的思想,去乐境里徜徉。”赵云红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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