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省部级高官一点儿也不省部级。这位共和国文场武场两个方面的指挥员,一身战士味,满满战友情。同他在一起,我没有感觉到一丝儿身份和等级的阴影,只有暖人魅人的游子意、赤子心。他说过,他写过,不希望自己喜欢的朋友,当然更不希望自己,“会变成一个头上戴着光环的、高踞于众生之上的完人。”
——到了大理就找樊斌,当年“反右”没有成功保住的好兄弟好战友。尽管他费了最大力气,及至最后自己也几乎成了“猎获物”。见不到樊斌不好过。见了樊斌也是不好过。每次急见樊斌的情态,每望樊斌的眼神,招呼樊斌坐到身边的肢体语言,都是情,埋在心里几十年的真情。
——到了大理就开始打听当年的通讯员,同他一道出生入死的战友。四十年前昆明离别。四十年间均无消息。经无数周折,最后才打听到在大理,在云封雾埋的云龙深山。席间听说有云龙人,马上忘了用餐迫不及待询问。那一天,是1993年5月5日。
想不到5月9日下午,他的战友,当年生龙活虎的通讯员,而今六十多岁的横断山脉云岭大山山中人,带着没有改变的北方口音,带着一脸北方人深沟似的皱纹,带着土生土长的云龙儿子,来到冯牧先生面前。
睽别四十年的岁月一下子奔涌而来。四十年艰辛。四十年曲折。四十年坎坷。四十年磨难。不顾周围那么多人,两位老人,两位战友,手拉手,互相凝望,热泪盈眶。座谈会上,冯牧先生让樊斌和通讯员分坐两侧。四十年相聚,还没开始讲就泪光闪烁,讲到动情处热泪潸然。
一在京都。一在边陲。四十年生死,谁也没忘谁。在场的人都看见,四十年的播情种情,收获的,不是瓜瓜豆豆,不是小花小草,是长青长翠的参天大树。冯牧先生激动难抑不能再往下讲,通讯员哽咽着泪出不了声,樊斌热泪满面。当年先生同周扬、郭小川哭在一起的时候,哭方纪、哭海默、哭朱丹的时候,为苏策不平的时候,想必也是这样!整个会场,静默,肃然。这时我的心脏跳得厉害。我听到很多很多声音——
大树拔地而起的声音……
大树长枝长叶的声音……
大树浓荫蔽天的声音……
大树一棵一棵,站成森林的声音……
森林动情、燃情、传情的声音……
我终于晓得,冯牧先生,就是那种四种情也还不满足的人,三种情集于一身的人!
第二年,1994年9月17日—9月19日,冯牧先生第十次来大理。先生将五月面世的新书《冯牧散文选萃》,从北京带来签名赠我。两人顾了说话,先生忘了落上日期,我忘了细看,没有察觉。全书四辑,首辑便是《彩云之南》。文16篇,占全书篇幅近三分之一。先生写的《后记》五百字左右,三百多字写云南。真是“魂萦梦绕”,没有办法!
1995年9月5日,不满一年,先生在北京逝世。所赠之书,手泽尚新,余温犹存。
先生逝世前两年,一年一次,来云南,来大理。年年归故乡,年年晤故人。情已深,情已浓,还播情,还种情。对我们这些不足挂齿的晚学,芸芸众生,也情来情去。
小时候听长辈说,吞下播种了人间至情的桃核,头上会长出一棵桃树,头一摇,又甜又大的仙桃就落到脚下。现在我甚至相信,吞下播种了人间至情的鸡蛋,也会长出一棵蛋树,结出的鸡蛋,会像玉一样莹泽,也像玉一样无价。
有冯牧先生这样的播情者、种情人,我相信真情至情挚情的奇迹。还相信这世界,只要像情一样不老,如何风浪风险,都不会让人沮丧让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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