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清明

明前茶，好像是寒冷的冬季里孕育的希望，只待东风拂过，给你一杯清如玉壶的春水。

记忆中的春天，院里梨花开得雪白，奶奶系着蓝围裙站在灶台前，把从集市上买来的苍山明前茶，放到铁锅里炒。她爱自制炒茶，火候掌握极好，随手翻炒，不会把茶叶炒糊炒碎。那炒茶香味浓郁清透，隔老远就能闻到，有种甜蜜的惬意。

奶奶泡茶用永胜瓷盖杯，杯子上印有松鹤图案，烧开的水冲进杯中，盖上盖闷上片刻，打开来喝上一口，满嘴的香。时值春日，她坐的地方玻璃瓶里插着一把素馨花，那花簇拥着争先恐后地开，生怕错过了季节。她说：当年春茶太过寒凉，炒熟了喝，不伤身。我说也要喝。她起身泡茶，在绘有翠竹的杯子里投进些茶，然后再放一勺白糖，她说：小孩子别那么早吃苦，不然一辈子苦都吃不完。

我在开满梨花的窗前写作业，而奶奶坐在桌旁喝茶，偶尔望向窗外的梨花，她的皮肤白，眼睛清亮如水。奶奶一生守寡，她爱干净，去世那天，她泡好一杯茶，去卫生间洗澡，晕倒在里面，再没醒来。她常说：人要干干净净地活着，少给人添麻烦，日子苦一点，挺一挺就过来了。

如今的生活里，已没有炒茶。我在几十年生活中尝过种种酸甜苦辣，却难忘炒茶的味道，已和春天连在一起，曾经杯中的美好，被时光定格。那些年的梨花，那一杯茶，有静谧的光，穿过古老的木窗，照进心里，莫失莫忘。

清明，我会煮一壶茶，和家人去苍山上看奶奶。她的坟边有一丛野生红杜鹃，前面可以望到洱海。我不知道自己做的这杯普洱茶，她喝不喝得惯？山风拂过林间，松涛阵阵，春深处，皆是花开花落。这一杯经数年陈化的老茶，澄明透亮，自有韵味悠长。我轻轻地缓缓地把茶倒在地上，茶浸入土中。来年，我还要来给她再倒上一杯茶。

无计花间住，春风可入樽。剪一枝墙边的素馨置于桌前，素馨花开，美好依旧，让人愈加珍惜眼前，这转瞬即逝的春天，能慢慢地把茶由浓喝到淡，安然地度过每个日子。想着生命中已不在的亲人，面对茶，和茶相关的一切，喝茶，祝福在心间，满目青山，绿树红花，语言的表达终究有限，好好地活着就是最好的纪念。

再苦涩的茶，如果有阳光、花朵和春风，就有亲和力，回味的甘甜，像在路上遇到一棵开花的树，站住脚，迎着阳光和风，忍不住回望过去，时间会在往事上一遍又一遍撒上厚厚的尘土，然后再在上面种上花草，曾经一些很琐碎的事情，一杯茶，一首歌，一本书……虽然过了很久，却让人着迷，一如最美的人间四月天。

春天，窗扉渐次打开，茶里有山清水秀的故乡，茶里有朴素的芳华，茶里有“天下和顺，日月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