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穷乡僻壤,长于垄亩之间,对田间地头常见的草类可谓熟视无睹,譬如蒲公英、马蹄金、狗尾草等等。而初见“红蓼”二字,觉得其颇有诗意,并且具有抒情色彩,因此潜意识中就满心欢喜;至于这“蓼花”究竟为何物,却怎么也无法在脑海中搜索出其形状来,及至打开电脑“百度”一番,才知道那是一种我们家乡称之为“游龙”的草儿。
享有“游龙”的美誉,这显然采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仔细想想也确实神似,它的茎秆中空如同细竹,节间膨大,青里透着丝丝红晕,尤其是那细碎如米的小小花朵,簇拥成连串的穗状,犹如神龙身上疏密有致的鳞片。将整株蓼草从根部小心地抽取,握住底端的茎秆在空中左右摆动,那种颤颤巍巍的感觉,与乡村正月里的舞龙别无二致。不过“游龙”的“舞池”不在晒场之上,它逐水而生,凡是有水的地方,必有其叶绿葳蕤、花红艳丽的倩影;特别是在秋收时节广袤的原野上,大人们都在田间忙着抢收金灿灿的稻穗,不谙世事的顽童便会自得其乐,争相抽取沟渠边、河滩上、沼泽里红蓼花,在垄上尽情地玩起“舞龙”的游戏。
女孩子们对于“舞龙”的兴趣显然不够浓厚,她们之所以也会乐在其中,是因为红蓼花可以编织成花环,戴在头顶光彩照人,挂在脖间窈窕动人,串在手上妩媚迷人。隔壁的堂妹特别喜欢戴着这种花环显摆,乡间偌大的田野俨然成了她的个人“T”台,不论走到哪里,都是清雅脱俗,明眸含情,惹得我那思想比较封建的祖母总是嗔骂:“那红艳艳的,忸怩怩的,简直就是个小妖精!”骂归骂,祖母却并不排斥红蓼花,因为她有自己的医治“偏方”,看见我们身上长了痈疮或者疔疖,她便揉搓红蓼花的茎叶,将那绿色的汁水涂抹其上,要不了两三天便可痊愈。后来我才知晓,红蓼花的果实与茎叶都可入药,具有祛风除湿、清热解毒、活血截疟的功效,在民间应用较为广泛。
祖母对红蓼花的憎与爱,尚在情理之中;可父亲对于红蓼花的钟情,则着实令人意想不到——这种钟情完全是从实用主义的角度出发的,因为红蓼花是制作酒曲最佳的原材料之一。旧时乡村大多时兴自酿米酒,米酒的好坏,关键在于酒曲——曲好,酒就香浓;曲差,酒就酸辣。制作酒曲的最佳时间是在“双抢”之后,此时气温多在37℃以上,正在蕴积能量的红蓼还没有完全绽开花蕊,将其从颈部轻轻掐断,在溪水中洗净,然后在陶制的器皿中反复揉搓,再用其汁水拌上提前磨好的玉米粉、小麦粉和麸皮,捏成汤圆大小的粉丸,自然风干便大功告成。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要摘那没有完全绽开的花朵?”父亲一时语塞,竟然说不出所以然来。我想,这肯定不是他发明的“独门秘笈”,一定是凭着祖父或者先辈的言传身教,才得以掌握制作酒曲这门技艺的。以至于现在每入酒店,每至宴席,只要看见推杯换盏之景,听到觥筹交错之音,我的脑海中便会浮现出红蓼花的艳丽来,我的鼻翼尖便会闻到糯米酒的甜香来。
人有人言,花有花语。红蓼的花语是“立志、思念、离别”,这也难怪古人只要写到蓼草,总是那么落寞惆怅,那么凄凉哀伤。且不说杜牧的“犹念悲秋更分赐,夹溪红蓼映风蒲”、张颐的“楼船箫鼓今何在?红蓼年年下白鸥”,单是白居易的“风荷老叶萧条绿,水蓼残抱寂寞红”这一句,便余韵悠长,意味无穷,诗人以蓼草自况,用一个“残”字,描拟了蓼花的衰败与寥落;用一个“抱”字,道出了心中的不屈与不甘。还有《竹枝词》中另一句“水蓼冷花红簇簇,江蓠湿叶碧萋萋”,更是将诗人怀才不遇的郁郁寡欢形象地再现了出来。
在许多公众的场合,我虽也常常自诩为文人雅士,并且开始步入人生之秋,但是很少胸生愁云,不会怀咽苦雨,因为在我的眼里,处处都是“秋波红蓼水,夕照青芜岸”的昂扬景色,时时都有“老作渔翁犹喜事,数枝红蓼醉清秋”的愉悦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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