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凝视年的到来,觉得年的颜色在心里变淡,皱纹却在加深。变淡的其实是心理,是那些风干在岁月中的梦幻。现实中打捞不起梦回环,碎片被皱纹收容起,有些放置在年味的体验里,有些被迫消融在世俗的无奈中。再怎么超脱郁闷,一种心在门外的感觉,来不及叹息一声,年已经来临。
我越来越害怕过年,估计和我一样年纪的人都害怕过年。年对于中年人来说,是沉甸甸包裹。她是沉甸千年韵味不变的古诗,是炎黄子孙背负千年共有的情结。她是一缕缕撩人的乡愁,一份份美好的祝福,一杯杯醉人的美味,一份份消融的归属感,拨动着千年不变的回家琴弦,在游子的羁旅中苦吟,在闺妇的怨恨里低泣,在慈母的牵挂下张望过……无比期待却又近乡情怯,千愁万绪却又归心似箭,谁也不敢怠慢,谁也不能背弃,尤其是我们这些来自农村,扎根到城市的中年人。
问题在于,中年人置身于人生旋涡的中心点。前瞻没有了儿女对“年”单纯的寄望,后顾缺乏父母对“年”厚重的期待。一方面,忙忙碌碌了一年,好不容易有个年假期,只想好好的休闲;另一方面,又不能因为想休息,而背弃“年”给予的许多具体的责任。思前想后,因为双向疏离淡然生闷;环视四周,因为两难选择而“皱纹加深”。但是,我们还必须承担双向抚慰的责任。对上,要满足老人们儿孙绕膝阖家团聚的期盼。做父母的不容易,一年就这么一回,我们能理解,更需要抚慰。对下,要满足独生子女暂离单元房、兄弟无束玩耍于庭院的快乐。做独生子女也不容易,一年也就那么一两回。我们也能理解,也更需要抚慰。
于是,为了老为了小,为了责任,必须回老家。办年货,父母兄弟,叔姑舅姨,谁也不能落下,东西不在多少而在于心意;走亲戚,谁家都要去一下,时间不在长短而在礼仪。心意和礼仪是最为重要的年礼。乱完自家还要到妻子家,免得有亲疏之嫌。回家一趟,就像逃难;过一回年,把自己支离成几瓣。做人难,所以一年才过一次年;做人苦,所以有人说“苦”字就是人的一张脸。做中国人就要承担过年的责任。
幸好还可以看书。过年啦,孩子有人领,饭有人管,班有人值,可以放松。书读了不一定懂,懂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解决不了问题还要做人,既然是人,就不应该放弃罗素的三种热情:对爱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苦难的同情。爱总是有的,随身携带,摸不到,想却多。知识无穷,烦恼也无穷。而同情苦难就越发同情自己。几万民工因雪灾而回不了家,堵塞了整个华南,也堵塞了传媒的头版,更堵慌万千守巢老人们的心。为这个过年,民众忙,媒体忙,底层忙,高层忙。
幸好还有音乐。“没有音乐,生命是一个错误”,尼采发疯前说的。电脑让任何音乐随身携带,尽在咫尺,歌唱的心情却脱离自身,远在天涯。戴上耳塞,“破帽遮颜”,管他古典流行,不论协奏独奏,撩人心处,涕泪无声,算得上是年里的偷闲。
人怕寂寞,年迎来了;年怕寂寞,责任来了。留下我,晴朗不起来,还要装得很超脱。仿佛除了装作超脱,不知道怎样度过年“劫”。为年节,为责任,也为自己。过年啊,如破旧的棉袄,因为是母亲缝的,不管冷热,仍紧紧穿着,难以舍弃,只能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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