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

我，正沿着一条城郊的小河行走。

像所有的乡间小河一样，河流不大，河水很浅。深冬季节，浅浅的河面，已经被冰封了。只是，冰层并不厚，似乎只是薄薄的一层。

我用脚，狠狠地跺几下，冰面，立即散裂开了几道冰纹，向四周辐射开去，形成一大朵绽放的冰花。

顺着河道望去，目力所及的地方，荒寒少人。只有岸边白咧咧的枯草，和蜿蜒刺目的冰面；偶或，会飞起几只麻雀，或者一两只别的什么鸟儿，瞬间的喧动之后，一切，复归于寂静。一位牧羊人，把一群羊，散放在河岸边。羊儿们兀自啃食着地面上的枯草，牧羊人却蹲在河岸边，孤寂地抽着烟。

他蹲在那儿，安静，如一尊雕塑。

牧羊人与羊群的存在，愈加映衬出河道的空旷和荒凉。

冰面上，没有“玩冰”的孩子。我知道，现在的孩子们“忙”，“忙”于学习；再则，纵是不“忙”，冰层太薄，孩子们也“玩”不起来，毕竟，如此的“冰封”，很难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冰封”。

这，很是让我怀想从前了——从前我小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冬天，可真是冬天啊。一进入深寒季节，整个大地都会被“冰封”的。

地面上的泥土，冻得生硬；泥土在收缩，地面上会因此裂开一道道宽窄不一的缝隙，每一道缝隙，都仿佛在吹出凉飕飕的风，都仿佛能让人感受到一份土地的痛。人，行走在地面上，磕磕绊绊，脚底仿佛要被刺穿一般。

早晨起来，放眼望去，你能看到笼在地面上的一层浅浅的冰碴；晨光一照，冰碴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恰好的角度，甚至会呈现出五彩斑斓的景象；但却，不是一种温暖的光芒，而是一种凉彻透骨般的光芒。

池塘，被冰封了；河道，被冰封了。

池塘的冰层，很厚，厚至一两米。孩子们可以自由、放心地在冰面上做各种各样的游戏，诸如，滑冰床子、打陀螺、放鞭炮，甚至于凿开冰面，进行垂钓。冰封的河面，最是有趣。河面，大多会冰封到底，一条河，简直就成了一条蜿蜒的“冰琉璃”。河水中的枯草，被冻在冰层中，用脚一踢，随着一声声清脆的咯吱声，枯草便纷然断掉，散落于冰面，离离如破碎的梦。一些小鱼儿，也被冻在冰层中，孩子们就搬来石块，小心翼翼地敲打着冰面，直到把冰冻的鱼儿“敲”出。然后，就将鱼儿捧在手中，暖着，很多情况下，鱼儿竟然能活过来，在手中蠕蠕而动。

这，对于孩子们来说，是一份极大的欢喜。

而且，冰冻的不仅有大地、池塘、河流，还有家中的水缸、水瓮。

尽管，刚进入冬天时，家家户户都会给庭院中的水缸、水瓮裹一层棉絮，但却仍然阻挡不住深冬的寒冷。几乎，夜夜水缸、水瓮的表层，都会被封一层厚厚的冰。所以，每天早晨起床后，做饭的主妇，第一项工作就是“敲冰”——敲冰取水。于是，咚咚咚的敲冰声，就传满全村，此起彼伏，相互呼应。这，成为了那个时代一道声音的“风景”。多少年后，每当我回想起那种“敲冰”声，就仿佛闻到了母亲的饭香。

因为，敲冰声响过了，跟随而来的，就是咕哒咕哒的风箱声，就是家家户户，屋顶上冒出的炊烟。炊烟缭绕，给村庄笼上了一层薄薄的云纱。

那景象，好乡村，好乡村。

好多年，没有见到从前那种“冰封”的景象了；而面对眼前河流浅浅的所谓“冰封”，就禁不住油然生发出一份怜悯：觉得现在的孩子好可怜——他们，正在远离，远离大自然的一些本然的美好。